有些事你永远不会说

这是琳赛的大秘密:中学一年级时,她去纽约大学看她的继母,回来之后,疯狂了好多天——无论对谁,态度都相当无礼,还取笑艾丽,说她有奇怪的食物情结,嘲笑艾拉迪,说她是个软弱的脓包,笑话我干什么事都是最后一个,跟不上潮流(我到了二年级期末才学会赶时髦)。艾拉迪、艾丽和我知道在纽约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们问的时候,琳赛不愿意说,我们也没有逼她。你不能逼琳赛干任何事。

接着,那个学年快结束的时候,有天晚上,我们来到罗莎丽塔——那家诡异的墨西哥菜馆,喝着玛格丽塔酒,等着晚餐上桌。琳赛没有真的在吃——自她从纽约回来开始,就没真的吃过东西。她不碰免费的薯条,说自己不饿,然后,开始用手蘸玛格丽塔酒杯边上的盐粒,把它们都吃掉。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说起那个话题的,但是,突然间,琳赛脱口而出:“我做爱了。”就那样说出来。我们都静静地瞪着她,她靠过来,呼吸急促地告诉我们,她那时喝醉了,因为她继母不想离开派对,那个人——“不能提的人”——主动提出送她回到她和继母住的那个公寓。他们在她继母的双人大床上做爱,那人——“不能提的人”——在琳赛的弟弟从派对回到家之前就走掉了。

这时,我们的食物上来了,琳赛告诉我们这事之后,彻底放松下来——虽然她让我们凭着“死亡之痛苦”起誓,一定保守秘密——她的心情一下子完全变好了。她把自己点的沙拉退回去(“我能吃下整只兔子”),点了奶酪蘑菇油炸玉米饼、猪肉馅的玉米煎饼加大份酸奶油和鳄梨酱,还要了一份墨西哥肉饼让我们分着吃,又为我们每人要了一杯玛格丽塔。她如释重负,我们也吃了一顿多年来没有过的最好的晚餐。大家都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甚至包括艾丽。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玛格丽塔,换着各种口味——芒果、覆盆子、橙子——还放声大笑,餐厅里至少有一桌人提出要换到离我们远一些的位置。我都忘记了我们在饭桌上说过什么,不过,艾丽抓住时机,把艾拉迪头顶一个玉米粉薄饼、举着一瓶热酱汁的样子拍了下来,在这张照片的角上,你会看到琳赛侧影的三分之一,她弯着腰,睡眼惺忪,脸是紫色的。一只手捂着肚子。

晚餐过后,琳赛甩出她妈妈的信用卡,说要全部买单,她只在有急事的时候才用这张卡。不过,她让我们都俯身靠在桌子上,互相拉着手,做出祈祷的样子,“这样,我的朋友们,就是紧急事件。”她说,我们都笑起来,因为她表现得像往常一样戏剧化。我们计划去植物园参加一个派对:这是传统,在一年中第一个温暖的周末开派对。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享受。大家的心情都很好。琳赛又恢复了正常。

琳赛去盥洗室补妆,她离开桌子五分钟后,刚才喝的那些玛格丽塔起作用了——我一辈子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尿意。我箭一般冲向盥洗室,还在笑着,艾拉迪和艾丽把咬了一半的薯条和揉皱的餐纸朝我身上扔,嘴里喊着:“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记得给我们寄明信片”,还有“如果它是黄的,一定要保持香醇!”这时,另一桌人也开始要求从我们旁边换走。

盥洗室只能一个人用,我趴在门上叫琳赛让我进去,同时晃动着门把手。我猜她一定是急匆匆进去的,因为门没有锁好,我靠上去的时候,门便开了。我一下子被闪进盥洗室,还在笑着,以为琳赛可能站在镜子前面涂MAC唇膏。

然而,她却跪在马桶前的地板上,一些残余的油炸玉米饼和猪肉馅玉米煎饼浮在水面上,她冲了一次水,但不够快,我看到两片没消化完的西红柿在马桶里打着旋儿。

笑容立刻离我而去,“你在干什么?”我问,虽然答案就摆在眼前。

“关门。”她嘶叫道。

我迅速关上门,餐厅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消失了,剩下一片寂静。

琳赛慢慢站起来,“怎么?”她看着我,似乎作好了吵架的准备——好像在等着我指责她什么。

“我得小解。”我说。虽然听着很傻,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她的一缕头发上沾着一小块食物碎片,我看了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是琳赛·埃奇库姆——我们的保护者。

“解吧。”她说,看上去松了口气,但是我想我看到了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她眼神中闪动——可能是悲伤。

我照做了。我解手的时候,琳赛趴在水池上,掬着一捧水,小口吸到嘴里,不停地漱口。这很滑稽:你想,当发生了糟糕的事,似乎一切都停止了,你会忘记撒尿、吃东西、口渴,你和你的身体会分成两部分,在你的精神世界分崩离析的时候,你的身体似乎背叛了你,表现出白痴的、动物一样的本能,渴望水和三明治,渴望上厕所。

我看着琳赛拿出一条李斯特口香糖,抽出一块放进嘴里,稍稍做了个鬼脸,开始补妆:涂眉毛油、抹唇膏。盥洗室很小,但她似乎离我很远。

最后,她说:“我可没有呕吐的习惯,我想自己吃得太快了。”

“好吧。”我说,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别告诉艾丽或者艾拉迪,好吗?我不想让她们杞人忧天。”

“当然不会。”我说。

她顿了顿,抿着嘴,看看镜子,接着转向我。“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你知道的,对吧?”

她说得很随意,好像是在夸奖我的牛仔裤一样,但是,我知道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严肃的话之一,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我们按照计划到植物园参加派对,艾拉迪和艾丽玩得很开心,但我却觉得胃疼,不得不趴在艾丽的车前盖上。我不清楚是不是食物的原因,但感觉似乎有东西在胃里又抓又挠。

琳赛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她和帕特里克第一次接吻了。三个月后,夏天马上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做了爱。她告诉我们自己把童贞献给了男朋友——点着蜡烛,在地板上铺着毯子、摆着鲜花,还看了电影《整九码》——以及她的第一次是多么的浪漫。我们听的时候眼睛都没眨过,然后争先恐后地向她祝贺,问她事情的细节,告诉她我们很嫉妒。我们为了琳赛这样做,为了让她快乐。她也会为我们这样做的。

这就是最好的朋友。这就是她们做的事。她们保护着你,防止你旋转过度而坠下悬崖。

《忽然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