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白石道

    王清正本来跟在我们后边,一听这话恨不得立马跳进土里。我一把将他按下,示意他不要随便走动。硕大的墓室在瞬间变得无比安静,仿佛连姜队长跟李教授都消失了一般,连半点儿光都看不见。我屏住了呼吸,仔细辨别起周围的声音,很快就听到了Shirley杨说的那一抔土堆里传来的声音。

    “土里有东西?”王清正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僵尸?”

    “我们去看看,你别乱跑。”虽然我们之前确定过这里只是一个单纯的古代弃尸场,这里散落的尸体因为没有得到土壤隔绝更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早就被分解成了一堆堆的白骨,想要尸变是绝无可能的。但神鬼之事我们见得也不少,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血光之灾,所以不得不谨慎。

    Shirley杨与我各持一边,悄无声息地朝着土堆的方向摸进。我们对于娘娘坟的信息几乎都是从镇上居民口口相诉的传说中了解到的,至少在地方传说中丝毫没有感受到墓主人的恶意。进入墓室之后,我的这一想法逐渐被眼前的事实推翻了,光凭排葬坑里那些数不清的人牲便可见墓中所埋绝非善茬。此时,在布满白骨的墓室内忽然听见了响动,又怎能叫人不心惊胆战。转眼间,我与土堆之间只剩下半步之遥,Shirley杨在我对面也已经准备就绪,全等我做下一步指示。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手电一推,趁着强光直扑咔咔作响的埋尸土。因为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在第一时间便适应了光亮,只见土堆中央有一处人头大小的黑洞,半截铁铲倾斜着插在黑洞边上,而先前一直不绝于耳的挖土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顺着土堆一旁的陡坡迅速地滑了下去,想贴进黑洞看个清楚,前脚刚一落地就被人狠狠地扣住了脚踝。我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脚朝着地下踹去,岂料对方像是算准了我的动作,居然踩了个空,我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着埋尸土摔了下去。那一下摔得极重,土中原先就埋着散碎的尸骨,经我这一折腾顿时被压碎了不少,我脸上一阵刺痛,估计被扎得不轻。可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脸面上的事,咬起牙关反身一扭,我缩起被扣的那只右脚将来者从黑暗中硬拖了出来。那厮块头巨大,被我一拖立刻发出了野猪一般的哼唧声,我的手电滚在一旁,随着两人的扭动厮打不断地变换着明暗。

    那家伙仗着身形上的优势,一个猛子蹿了上来,我被他扑了个正着,差点儿没被压断了气。

    “孙子,打你胖爷爷的主意,坐死你丫的。”

    我一听这声音顿时明白刚才埋伏在一旁的是胖子,心中不禁恼悔出手太急,打到最后连敌我都没闹清楚。

    这时,Shirley杨已经跳下了土堆,她高举着手电喊道:“都住手!”

    胖子满脸是土,正使劲儿掐着我的脖子,顺着光亮仔细一看才知道打的人是我,他瞪大了眼睛问:“怎么是你?那、那个老王八蛋呢?”

    我一把推开他,捂着嗓子大口喘气,见胖子头上隐约有血迹,忙问怎么回事。他颓坐在地上,指着埋尸土中间的黑洞说:“老王八,我看见老王八了。林芳被他抓了,我肏,我有点儿晕,太快了。哎哟哎哟,快扶我一把。”

    Shirley杨大喊不好,她迅速地跳上地面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冲我们喊道:“王清正不见了,我们的背包也不在了。”

    我将胖子拉出土坑,Shirley杨为他查看了伤口,又做了简单的包扎。胖子还沉浸在被人下黑手的愤怒之中,他拍着大腿咒骂说:“早就看出来了,那姓王的祖孙俩没一只好鸟,都是他娘的白眼狼。看样子他们早有预谋,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偷袭的计划。”

    “林芳被抓,说明她对王家还有利用价值,咱们先找姜队长他们集合再说。”我怕那两个死脑筋出事,连忙架起胖子向约好的集合点跑。胖子边走边向我们解释了进入排葬坑之后的遭遇。

    “我们下来之后,林芳非要抢在我前头,我本来打算等你们到了再走,谁知道一回头的工夫她就跑得没影儿了。我心想不能丢人家大姑娘一人在地底下不是,也就没顾得上你们,追着她进了乱葬坑。”

    胖子长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那丫头跑得贼快,我在尸体堆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才逮着。我问她跑个什么劲儿,她二话不说把我给放倒了。”

    “你头上的伤是林芳造的?”我心想这小娘儿们下手可真够黑的,上次在秘鲁把胖子活埋在尸洞里头,这次更狠,刚下地就敢持凶伤人,回头逮着了她,非给这个美国鬼子打个半身不遂再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胖子摸了一下伤口,“我当时就蒙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通红,脑子虽然清醒,可手脚使不出半点儿力气,想喊都喊不出来。她把我拖到角落里,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当时想丫还挺会装,整个一猫哭耗子。哪知道她刚一站出去,我们边上的土堆就被人拱了一个大缺口。我眼见着王浦元那个老浑蛋跟耗子似的从洞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人。我挣扎着要起身,扑腾了几下实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光记得林芳被他用枪指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彻底晕过去了。”

    “经你这么一说,林芳同志倒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好同志,继白求恩之后又一位杰出的国际友人。她将你打伤应该是出于保护,防止老王八对你下手。”我嘴上虽然满是调侃的语气,心里却在暗暗替林芳担忧。我们与王家祖孙接触不多,但早就知道他们是一伙心狠手辣的生意人,轻易不会与人撕破脸皮。可林芳到底做了什么,竟然逼得王浦元不得不亲自现身。难道这个娘娘坟里还藏着其他的秘密,她一直对我们有所保留?

    Shirley杨一直把林芳当作贴心姐妹,她此刻脸色凝重,看来心中所想与我无异。

    “眼下我们还不知道王家人的目的,先找到姜队长吧,起码让他们清楚情况,免得误伤性命。”

    我们三人回到最初的集合点,准备与姜队长合计一下再做定夺。到了地方一看,姜队长和李教授早就在原地等着我们。姜队脸色刷白,坐在地上半天不说话。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没有收获。

    “这、这怎么弄的?”姜队长见胖子挂了彩,连忙爬起来接应,“跟你们一起下来的林小姐呢,她也受伤了?”

    “他们被人偷袭了。”我避开了重点,只说林芳和王清正被一伙歹人劫去当了人质。

    “盗墓的?”姜队长怒拍大腿,“心思动到国家头上来了,这、这反了他们。咱们上去通知部队里的同志,让他们下来抓人。”

    “恐怕来不及,”李教授比我想象的镇定许多,他指着墓室南边的角落说,“排葬坑的设计四通八达,等我们上去搬了救兵再回来,估计人早就跑了。我看这样,你回去通知大伙儿守住下山的通道,我们继续追。”

    我原先打算将姜队长与李教授都哄回营地去,不想李教授的心思比我还缜密,我劝他跟姜队长一起回去,他反驳说群葬墓与普通独主墓不同,我们对墓室构造不熟悉很容易迷路,反而耽误了救人。姜队长没有犹豫,拧开矿灯帽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他们有武器,千万别硬拼,我去去就来。”

    姜队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墓道中,我见他离开,顿时松了一口气。李教授走到我跟前,没由来地问:“你们有什么目的?”

    我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Shirley杨说:“教授您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

    李教授的镜片中闪着寒光,他冷笑了一声:“姓林的什么来头大家心知肚明。这事我本来是不想多问,但现在连她都不见了,我就不得不请教几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您回去歇着吧,都什么时候还整这些敌我矛盾。老实说,我们也是被林芳忽悠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国来的博士。哥儿几个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要找的是个啥,姓王的那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一大家子合起来耍阴的。我们现在留下不为别的,争的就是一口气。”

    “怎么,你们不是为了凤翼?”

    “啥玩意儿?”我们第一次听说什么凤翼,都蒙了,合着林芳果真是下了套给我们钻,到头来还是见利起意。

    李教授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我们问:“难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您看我们的样儿,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整了整思路,“按您的说法,这墓里有东西?林芳是冲着明器来的?”

    “你们糊涂啊!糊涂!”我认识李教授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感情波动如此大,老头子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脸上了,“造孽啊!我也是瞎了眼,怎么就轻信了她的鬼话。”

    他越解释我们听着越糊涂,Shirley杨安慰李教授说:“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来之前林芳是不是跟您说了什么?”

    李教授再次问我:“你们确定不是为了‘云祥勾羽凤翼’?”

    “那是什么,能吃吗?”

    “我的天啊,林芳这个骗子!”李教授气得摘下了眼镜,他哆哆嗦嗦地打开了衣襟,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工作日记本,日记本的边角早就泛黄卷曲起来,他迅速地打开本子,从中间抽出两张微缩照片,“你看这两样东西眼熟吗?”

    我接过照片,发现其中一张上正是当日在云南见过的小金龙,而另外一张照片上拍的是一尊类似丹炉的金属器皿。

    “秦龙见过,这炉子就不知道了。这两件东西跟娘娘坟有关?”

    李教授叹了一口气,摸索起手中的照片说:“这些都是刚刚出土的无价之宝,是秦时东游寻仙的船队留下的黄白法器,说白了就是古代的化学仪器。林芳是不是对你们说起过在日本海域发现秦国墓的事?她可曾提到专家们在墓室里发现了什么?”

    “她一路上模棱两可,没提过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只说海底墓中并未有大发现,所以才将我们引来酉水做进一步调查。”

    “这句话倒也不假,看来你们并不知道秦龙和金鼎的秘密。”李教授指着照片上的鼎器说:“我专攻秦时历史,对秦始皇东海寻仙这一段尤为痴迷。过去也因为这些研究吃过不少苦,这尊金鼎与史书中记载的周九鼎有莫大的联系,传说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多方搜寻,将周王九鼎纳入己怀,令方士丹生熔鼎炼丹,将九鼎合而为一,铸造了这尊秦王金鼎专门为他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后来他将金鼎托付给寻仙的船队,希望他们能够寻到炼丹仙法。岂料东渡之人一去不复返,始皇帝自己不久也暴毙而亡。我先前对金鼎的存在一直抱着怀疑,直到林芳取来照片,我一眼就认出它来。这必定是当年随着东渡船队消失在蓬莱附近的秦王金鼎。有了它就能补充我的研究报告,就能证明我的推论并非一纸空谈。”

    我说老李干吗跟着林芳搅和,原来不光欠她人情,关键是还有梦想。“你完全有能力向国家申请专项调查,姜队长也欢迎你加入考古队,为什么偏要带林芳来?”

    “他们懂什么!这金鼎分龙头凤翼两个部分,秦龙在美国人手里,鼎炉本身又被日本人扣住了。光挖出凤翼根本一文不值,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为什么不向国家举报,通过谈判把国宝运回来?”Shirley杨对中国国情并不了解,她刚问完这句话李教授就笑了,“怎么个举报法?我找有关部门打条子,告诉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鬼子地里挖出了秦朝古董?先不说人家信不信,光消息来源就够审我大半年的。当年的苦我可吃够了,这一次我谁都不信。”

    胖子说:“说得好听,还不是信了林芳。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个鼎吗?她有什么好宝贝的,早跟咱们说不就完了吗?从哪儿编出那么多谎话,还敌特,还情报部门,我呸。她改行拍电影得了。”

    “也许这个金鼎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别忘了,王家祖孙也在找它,说不定鼎中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并非只是一件普通的古董。”

    “先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光发现秦王金鼎本身就是一件享誉世界的荣耀了。这背后的价值简直叫人无法直视,王浦元想从中分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林芳为人圆滑,这次为了金鼎不惜欺骗我们,还跟王家人闹得这么僵,背后肯定有大文章。咱们别光坐着,继续走吧,希望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李教授说的那个凤翼。”

    我对Shirley杨说:“李教授与林芳各执一词,咱们不能偏信,更不能全信。关键时刻不行就跑,你可千万别为了林芳把自己搭进去。”

    “老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出卖队友的潜质,不管林芳做错了什么,都要等到咱们出去以后再说。现在她还是我的朋友,而且是被人挟持去了。”

    我虽然知道Shirley杨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下了如此大的决心要把这事管到底,只好顺着她往下说:“你别忘了,余师傅和其他两个考古队队友也不见了。王家祖孙的嫌疑最重,林芳也脱不了干系。我同意你的说法,一切等把人救出来再说。但是你得先站好队伍,可不能随便被她抓进反动分子的团队里去。”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年轻人哪儿来的废话。”李教授不耐烦地说道,“统统打起精神来,你们多学学这个小胖子。看看他斗志昂扬,多有气势。你们三个跟我走,咱们去找主墓室。”

    我不同意李教授打头阵,坚持要在前头开路,他本来还想跟我争,被胖子一把拎到了后边,苦于体格上劣势他最后勉强同意由我担任小队长,不过老头子再三强调他才是专业的,如果发生特殊情况必须听从他的调遣。我嘴上满口答应,心想等遇上老王八有的你后悔。

    排葬坑的布局遵循了秦时的“六字为尊”规律,处处以“六”为阵形,每处葬坑无不是以六或六的倍数排列。我们顺着墙壁一路前行,发现有许多没有封门的通道,不知通往何方。李教授说:“群葬墓本来就是家族式的,排葬坑相当于一个公共的祭祀台,所以随便走哪条都能通到主墓室,条条大道通罗马。”

    我选择了其中最靠南的一条道,带着大家走了进去。人在地下待久了,时间观念变得模糊,Shirley杨对了一下手表,发现我们已经走了半个多钟头,期间又给胖子换了一次绷带。李教授不停地朝身后看,我问他干吗,他说:“姜队长这一走,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追上来。”我说:“沿途都留了记号,队上那么多解放军战士,总不能都下来,可能在做战略部署吧。”胖子偷笑了一声,偷偷跟我耳语:“你可真够损的,标的都是反向箭头。姜队长这趟可叫你坑惨了。”

    我这么做纯属无奈之举,我们有人质在王浦元手上,他做事一向狠辣,来再多的人也是无济于事。何况地下的世界本来就毫无常理可言,就算他们是正规军又怎么样,该折的一个都逃不掉。我只希望能赶在大部队之前将人救出来,对于那个什么秦始皇的炼丹炉兴趣倒是不大。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娘娘坟,又将前后听来的传闻加以整理,最后和Shirley杨讨论了一番,都认为李教授口中的“云祥勾羽凤翼”就是宋朝年间那个贵妃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宝贝。古人对羽化登仙有着无比热情的执著,特别是那些统治者,恨不得万世为皇,永享富贵。这件凤翼既然与仙丹神鼎有关,自然就成了皇家最重视的宝藏之一,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金鼎本身早在数百年前就沉入海底,所以迟迟不能参透其中奥妙。等到了亡国之日,贵妃携宝出逃才引出了后来怒火烧山的惨剧。百姓淳朴无知,自然是将娘娘与随身携带的细软统统入葬,这才有了今日的酉水娘娘坟。

    “这么说来,王浦元是冲着长生不老药来的?”胖子哈哈一笑,“那他可真是老糊涂了,难道真要做一只万年王八?”

    “王家家底殷实,能叫王浦元亲自出马的肯定不会是钱这么简单的事。要说这长生不老似乎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咱们折腾了好些地方,要找到的无外乎是什么不老泉、不死蛊,再加上现在这个金鼎仙丹,全都是与长生不老有关的东西。搞不好还真叫咱们猜对了。”

    Shirley杨警觉道:“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几次行动,都是追着张老头跟竹竿子在跑。如此说来,王浦元与他们的目标岂不是一致?”

    胖子顿时停住了脚步,惊叹道:“杨参谋好眼力,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我肏,这么一来,那老王八岂不是跟张老头同属一丘之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他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耗子,合起伙儿来坑咱们啊!”

    我先前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巧合。现在被胖子这么一喊,我心中立马打起了堂鼓。的确是太巧了,简直像商量好的一样!

    Shirley杨看出我内心的想法,叹了一口气,然后挤了一个微笑说:“事情还不到最后一步,刚才都是我们的推论。还是先把他们揪出来再说,别在这里随便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

    李教授原先跟在我们后头,一转眼,趁着我们说话的工夫又跑上前去了。我快步追了上去,他微曲着腰身,一手扶墙,一手撑在膝盖上,正盯着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我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老头儿差点儿跳起来。

    “怎么,见鬼了?”胖子笑着朝李教授发呆的方向望去,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我低下身来,发现就在离我们半米左右的石道上,出现了一组红白相间的图形。我打起手电向石道另一头照去,发现灯光所及之处到处画满了这种诡异的条纹格。我蹲下去,用手沾了一点儿红色的染料。

    “朱砂。”李教授不假思索道,“这是古代最普遍的涂染料,红色对咱们中国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很多墓室中都发现过用朱砂绘制的符号。”

    “那这个呢?”我从未见识过这种斑马线一样的墓室涂鸦,而且还是画在地面上的。

    “容我先瞧瞧白色的是什么。”李教授扶了扶眼镜,伸手用力在白色的涂料上抹了一把。他先是蹭了蹭指尖,而后又吐出舌头来舔了一口。

    “哎哟,这老头儿真恶心,他也不怕食物中毒。”胖子咧嘴往我这边靠,他低声说,“墓里的东西哪能乱试,他要是不幸尸变,咱们可不敢手下留情。”

    我说:“人家李教授活得好好的,哪儿来的尸变。你那张狗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点儿象牙来。”胖子问李教授:“颜料什么味呀?甜吗?”李教授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说:“地上的是盐。”

    “盐?”我不信,也上前沾了一些放进嘴里,一股苦涩咸湿的味道立刻充斥了口腔,我急忙吐了好几口吐沫,“老李,这是盐?”

    “盐。”李教授再次肯定道,“古代萃取技术有限,多是海盐直接晾晒。地上的这些白色的盐经过了特殊的化学加工,墓道又不通风,更无水汽进入,所以才能常年保持半固体状,像涂料一样黏附在地面上。”

    朱砂和白盐,这都是驱鬼辟邪的通用品。我听说先秦时期就流行在死人额上以朱砂烙印,为的就是防止死后变僵伤人。戏文里不是也老唱嘛,那些茅山道士画符镇妖总少不了朱砂、鸡血这两样。盐是百味之首,又有消毒的功效,在百姓眼中一直都是辟邪护宅的上品。一下子在墓室中同时见到了这两样东西,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胖子似乎也感觉不妥,他催促李教授说:“等回头大部队把墓室挖开了,有的是时间给你研究。咱们快走吧。”

    Shirley杨盯着地上的条纹看了许久,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她摇头说:“我从未见过这种墓室画,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更像某种标志,可惜我对先秦文化没什么研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总觉得当年画这些标记的工匠是想向后人诉说点儿什么。”

    “这就说不通了,”我看着一路蜿蜒的红白条纹说,“墓室是给往者居住的阴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祖先被人打搅,为什么要特意留下标志给后人,难道还成天巴望着有人盗墓?”

    “我觉得不一定是留给盗墓者的警告。你想想,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那个排葬坑是用来祭祀的公共露台,说不定建造墓室的人是希望后世一直有人前来祭拜,所以留下了这些信号。我们看不懂并不代表他们也不懂。只可惜光凭我们几个,现在还无法解读出其中的意思。”

    红白两色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担任着无可比拟的角色,红是喜,白是丧。丧事又分喜丧和哭丧两种。前者喜办多是因为死者寿终正寝,这在传统概念里是喜事;而哭办多是因为丧者早折、死于意外或丧于病痛。同时见到红白两色出现在墓道中,这说不上是什么好事。我让大家提高警惕,不要再去管地上的标记,专心出这条石道。李教授对这一发现很是重视,临走前还不忘掏出那本工作日记本写上两笔。

    我们一行四人顺着石道小心翼翼地前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我们手中的电筒,可惜光照范围有限,十步之外的世界永远是被黑暗笼罩的,在这样幽深的环境里,除了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暗中扑出来一样。我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定眼一看,居然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他半靠半倚地倒在墙边上,我只顾看前头的路没有注意到脚下,这才与他撞了个正着。那人穿着考古队的工作服,整个人瘫软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死了?”胖子举着手电走上前来,用脚踢了他两下,那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胖子朝我吐舌,“真死了。看衣服是姜队长的人。”

    李教授对死人并不忌讳,他蹲下身去想将那人扶起来,可刚一碰尸体立刻就僵住了。

    “这人我认得,他是博物馆的抄录员,他爹是文化局的钱工,我们年前还见过面……好好的孩子,作孽啊!这是作孽。”

    熟人死于非命,李教授悲愤不已。可对我来说,这位小钱同志的死因比什么都重要。好端端一个人独自死在墓室里头,身上也没见着有什么皮外伤,这事要是不调查清楚叫人如何能安心。

    “不是还有一个嘛,大家快找找,说不定还有救。”Shirley杨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招呼胖子和李教授去前边找人,然后又将小钱的尸体扶了起来,想检查一下有没有致命伤。

    Shirley杨在一旁为我掌灯,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在墓室里面对着这样一具陌生的尸体,心里还是忍不住犯毛。如果是古尸也就算了,大不了一铲子拍碎了。可这家伙在几个小时前还跟我们一样,都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瞧他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实在叫人为他惋惜。

    “没有尸斑,关节部分尚且柔软,刚死不久。老胡你再检查一下他的头,看看有没有伤口。”

    我一手枕在尸体颈脖处,一手抬起他的颈脖,想瞧瞧脑勺上有没有伤口,不料小钱原先微闭的嘴忽然张了开来,我头皮一紧急忙丢下尸体。Shirley杨似乎也看见死尸张嘴的景象,反手一抄掏出了匕首。

    “老胡,你们那边怎么了?”胖子听见响动立刻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我还不能确定刚才那一瞬间的景象是不是幻觉,小钱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地上,背部朝天。

    我问Shirley杨:“你也看见了?”

    她很肯定地点头说:“刚才的确动了。”

    胖子惊呼:“诈尸了?上铲子啊!还等什么?”

    我握紧螺旋铲将尸体挑了个面,想要再次确定一下小钱的尸体是不是发生了异变,哪知道他的脸刚一翻过来,就看见一截又小又黑的东西“啪嗒”一声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小钱的尸体里冷不丁地掉出一件小玩意儿,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它踩在脚下。胖子推了我一把:“乱踩什么啊,万一是宝贝呢。”

    我说:“小钱刚死你就惦记上了,这还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呢。”我抬起脚,与他们俩一同蹲了下去。胖子揉了揉眼睛:“这啥玩意儿?黑不溜秋的,像块木头。”

    我拨弄了几下,发现真是一小块木头渣子,回头看着小钱的尸体,心中充满了迷惑。Shirley杨掰开小钱的嘴巴,又抠出好几块碎裂的木头渣。我心想这倒霉孩子难道是饿死的,否则怎么会啃下去这么多木头。

    胖子唏嘘道:“不会是撑死的吧?他在地下也没待几天,不至于这样饥不择食啊!”

    我又按了按小钱的咽喉处,果然哽着一大块硬物。“你们帮我解开他的衣服。”我们合力将小钱的外套褪了下来,灰色的工作服下面隐藏着一张巨大的肚肠,也不知道他生前吞了什么东西,滚圆的肚皮几乎要被撑破,肚子上青筋暴露,大片破裂的毛细血管在他的肚皮上留下了瘀结的红斑。这样的死状看得人浑身毛骨悚然,胖子抬手按了一下尸体腹部:“硬得跟石头一样,这得吃了多少东西?”

    “与其说吃了多少,还不如问他吃了什么。”Shirley杨将工作服盖回尸体上,“你和李教授有什么发现?”

    胖子摇摇头:“一听见你们的叫声我就跑回来了,老李还在前头呢。”他看了一眼小钱的尸体又道,“依我看剩下的那个也悬,这太他妈的奇怪了。没听说有人在墓室里被撑死的。你说木头有什么好啃的?”

    我收集了一些散落的木屑装进衣兜里,想着出去以后可以交给姜队长,不管能不能验出点儿东西,好歹算是个交代。总不能叫人家孩子平白无故死了,结果连个死因都没有。

    这时,李教授喘着大气从前方跑了过来,他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见了我们随即大喊道:“快,前面有发现。棺材,有棺材!”

《鬼吹灯之湘西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