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生,你冇発梦,醒下啦(沈先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醒醒)”一个女人的广东话将我从梦魇当中拉了回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看护站在面前。她身后的电视机在重播昨晚的新年倒计时,窗外的阳光斜着射进了房间当中,原来我是在躺椅上做了一个白日梦。只是梦到的情景和八十年前,沈连城和我说的一摸一样。过了这么年,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
看到我没有什么事情之后,那个叫做桃姐的看护这才松了口气。随后一边用毛巾替我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用着半生不熟的国语继续说道:“沈生,刚才你一直在喊鬼、鬼的,是不是発噩梦了?”
接过桃姐的毛巾,擦了几下额头上的汗水之后。我冲着她苦笑一下,说道:“你听错了,哪有什么鬼?梦到有人向我追债,追了快五十年……”
“沈生又在说笑啦,你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欠别人的钱?”桃姐服侍我几年了,知道是在说笑话。看到我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开始忙活其他的事情了。
自搬从到新加坡居住,差不多也有半个世纪了。年少时几次机缘巧合让我的身体强于常人,虽然早已经进入了耄耋之年,不过往年的身体检查时,得出的结果总是身体健康,比寻常五六十岁的‘年轻人’还要好些。只是毕竟快一百岁了,今年检查身体时,多了一个高血压的毛病,医生嘱咐我不要激动。九十七岁的老家伙什么没见过?还能激动到哪去……
我很久没有做过有关家乡的梦了,怎么会突然间梦到叔叔讲过他做过的噩梦?难道我的大限已经到了,这就要到下面去见他老人家了吗?
就在我有些恍惚的时候,桃姐再次进到房间,对着我说道:“沈生,门口来了几位内地客人。他们说是你朋友罗四维的后代,想要拜访一下……”
没等桃姐说完,我已经有些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罗老四的孩子?快请他们到客厅……算了,老四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带他们来这里见我。按着东北老家的规矩,家里来客人是要直接上炕的。”
片刻之后,桃姐带着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唯一一个人之后,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看我有些迟疑,当下直接说道:“沈爷爷,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罗建国,爸爸年来新加坡那次还是您老人家招待我的。这是我兄弟罗建军……”
我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八八年的时候好像是有个罗四维的孙子来新加坡游玩,还是我负担全程的费用。只是隔了七八年,我这个将近一百岁的老人实在是记不清楚细节了。虽然记忆恍惚,不过面前这两个人脸上还是能看到几分罗老四的相貌,嗯,他们俩是那个老东西的孙子。
出于礼貌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记得……你是罗建国,罗老四的大孙子嘛。你爷爷那个老家伙怎么样了?去年通电话的时候还开玩笑说要来新加坡看看我,你们俩不是来给他打前站的吧?”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不过看到这哥俩;脸上的表情之后,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听见我提到了他们爷爷,罗家兄弟俩的表情变得哀伤了起来。罗建国叹了口气之后,对着我说道:“我爷爷他老人家上个月已经去世了,他是睡觉的时候走的,也没有遭什么罪。寿终九十八岁,在我们老家已经算是喜丧了……”
“罗老四走了……”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不过还是接受不了。当下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我的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然感觉不到外界的事务,不过就在晕倒的一刹那,记忆的大门突然打开,将里面尘封已久的内容,好像放电影一样的宣泄了出来……
我叫沈炼,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年)生人。幼年的时候没有过几天好日子,生我的时候,母亲贺氏难产而亡……
我出生那天那天打雷闪电的,加上老婆难产而死,满月的时候,我爹心绪不宁找了当地算命的孙瞎子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克母。克得还邪性,无论亲妈后妈都一起克。
因为自己的儿子把老婆克死了,我从小便不受自己亲爹的待见。两岁的时候,我爹想往前再走一步续一房媳妇。不过一听说他有个连后妈都克的儿子,周围几个村子有姑娘的家谁也受不了这个。
儿子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的,总不能因为想再娶了老婆,就把这个二岁的孩子掐死吧?后来有人给我爹出了个主意,将才两岁的我送到了沈家堡不远处的二郎观,把我过继给了二郎爷做干儿子。从此之后,我便管二郎爷叫爹。管自己的亲爹叫二叔……
当时二郎观只有一个叫吕万年的主持道人,吕老道靠着二亩地的观产和到处给人算命问卦,日子过的也算是滋润。只是膝下少了一个可以接过道统的弟子,正好收了我作为接衣钵的小徒弟。从此以后我爹每年给二郎观两斗高粱米,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留在了观里。转过年来,他便给我又娶了个后妈,一年之后,我又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养了我一年之后,,吕老道便亲自教我识字。到了五岁头上开始教一些拳脚功夫,七岁的时候开始教授了老道得正经功夫——念咒和画符,还有就是拿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典籍让我背下来。当时还跟自己的师傅打听学这个干嘛?老道也不解释只是一个劲的让自己这小徒弟死记硬背。十岁的时候,说是为了给我练胆,在沈家堡五里外的乱葬岗搭了个窝棚,让我晚上到坟地里睡觉。
刚开始那一阵子,我经常吓得整宿整宿的哭闹。哭的也凄惨,碰到夜里路过这里的,都分不清到底是鬼叫还是小孩子的哭声。不过在坟地睡了不到一个月也就慢慢的习惯了,后来吕老道晚上去查夜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在窝棚里面睡得还打起来了小呼噜。
本来照着这个路数发展,我只要再熬个十年二十年的,熬到吕老道蹬腿,就能接掌二郎观成为沈老道了。没有想到的时,就在我十岁这一年,吕老道竟然卷了观里的钱逃走了。
说起来还是我刚刚过了十岁生日的时候,观里突然来了十几个天津来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叫来了吕老道之后,妇人说明了来意。
妇人的夫家姓李名道林,在天津经营了二十年的洋行生意,也是京津一带有名的富商。半年之前身染恶疾亡故,这两个月以来,李夫人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亡夫在阴曹地府受苦。。根据李夫人所说,李道林因为生前在生意场上赚过不少昧心钱,死后在阴曹当中备受折磨。托梦给自己的夫人,让她在天下庙、观当中挑选一家捐赠大洋一万块,来赎自己生前的罪过。
一万块大洋在当时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天津周边的庙、观听说了之后,和尚、老道差点挤破了李家的门槛。最后还是李道林的本家大哥给出了个主意,将全国登记在册的庙、观名称写院子上面的地砖上,然后让李夫人背对着这些名称扔出去一块大洋。只要大洋落在那个庙、观的名字上,这一万块就便宜哪一家了。
按着本家大哥说的,李夫人这一块大洋不偏不倚正好扔在了这座二郎观上。就这样,毕老道的二郎观莫名其妙的得了这一笔巨款。李夫人只在观里待了半天,在县里的乡绅官员见证之下,将那一万大洋的银票交到了毕老道手上。了却自己亡夫的心愿之后便赶回了天津。
一时之间,二郎庙得了一万大洋横财的消息在方圆百里传开了。不止是吕老道,就连刚满十岁的我都成了香饽饽。连常年都不怎么走动的亲爹都上门了,拉着自己亲儿子的手,诉说这些年他多不容易。商量着能不能管毕老道借五百大洋,等着日后我继承了观产之后再还。
不过所有打算来占便宜的人算盘都打的早了,二郎观的观主吕万年吕老道比他们都早了一步。就在李夫人送来一万大洋银票的第三天,吕老道竟然带着那一万大洋的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听说有人在县城的火车站见到了已经剃了头的吕老道,他上了开往奉天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