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复生(5)
我的孙子的确是杨天佑,而你就是杨天佑。石爷爷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他个子不是很高,可真站在你眼前时,却如大山一般需仰望。
他双手背在身后,如普通的老人一般微微驼着背,可那眼神,那话语,却充满坚定不移的味道:你就是我的孙子,哪怕是你母亲,也不能更改!
是吗?我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为什么母亲有杀我的念头,你没有直接制止?
石爷爷表情有些变化,不等他开口,我接着说:因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只是我被你带着长大,相比“杨天佑”,我与你的感情更深。可你真正的孙子,是他,不是我。所以你只能被动的等待,只要母亲不在你面前杀我,你一定不会去阻止的,对吧。
石爷爷盯着我,一声不吭。他眼神有些凌厉,但我没什么好怕的。到了如今,一切谜底都要被揭开,我还怕什么呢。
头掉了也不过碗大一块疤,更何况我比较瘦,说不定那疤还没碗大呢!
你的确不是他……石爷爷终于叹息着说:但你所了解的,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八索掌控天机,你母亲年轻时便道法高深,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你姥姥,她不必那么麻烦。报复,只是一部分,真正的谜底还未揭开。
那真正的谜底是什么?不要再对我说什么了无牵挂,这个我不需要。如果你不能告诉我,我就去找她,当面问清楚。
她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呢?
石爷爷沉默了一阵,我没有催促,只安静的等待。过了一会,他才重重叹口气,说:罢了,就是告诉你又如何。你们这一家,都……
我不是这一家的。我反驳说。
石爷爷声音顿了顿,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像是有些生气。又过了会,他接着说:想知道真相,就不要再说你是谁。如果你不是我孙子,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一听这话就知道,石爷爷真的生气了。
虽然心里仍然感觉闷堵,可我没再说下去,而是坐在椅子上,等石爷爷把话讲出来。
石爷爷坐在我对面,他面色有些沉,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怪。等待几分钟后,他缓声说:这件事,要从你父亲开始说起……
父亲?我有些吃惊。
对于父亲,我的印象只有一个。
沉默。
不断的沉默
永远都只有沉默
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很少见他说话。爷爷的训斥,村里人的交谈,他只有听,几乎没有开口过。
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坐在门口,两腿拢在一起,手里夹着根烟。想起来了,就抽上一口,但大多数时候,他只夹着烟,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
那样子,很落魄。
后来,他带我离开了村子,去了城市。在那里,他的话多了一些,也会与人笑谈一番了。但回家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坐在书房里静静的发呆。
那个书房,在小时候的我眼里,有些可怕。
因为里面只有安静,只有沉闷。
再后来,爷爷离世,父亲带我回老家。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回到家,仍然没有说话。
只是在看到爷爷的遗体时,他眼眶发红,哀叹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他去地里摘了一些麦穗,在爷爷遗体前拨开,然后抖落在地上。接着,他把麦仁一粒一粒的捡起来吃掉,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他当时在做什么。
爷爷下地后,父亲把家中所有的书籍都收起来,在坟前烧毁。
一本不留。
石爷爷没有阻止,只蹲在旁边埋头叹气。
我以为那都是爷爷的遗物,理应烧掉。可现在看来,这不应该。
因为这个家是八索一脉,那些古籍,都代表了一个古老的传承,怎么可以毁去呢。
对此,父亲从来没有解释。
在沉默中,他再次带我离开老家,然后就再没回去过。
而在他五十二岁那年,他得了场大病,就此离世。
在去世前,我和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是个晚上,窗外霓虹闪亮,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夜晚在叙说着热闹的话题,在我们面前滔滔不绝。
父亲穿着灰色的T恤,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
他看着窗外,说:天又黑了……
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又一天过去了……
我没有应声,因为听到他在说:今年的中秋,我等不到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几乎瞬间就落了下来。那种悲伤的感觉,难以言述。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连怎么安慰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能看着他,强忍着鼻酸的感觉,说:没事,肯定能过,好好过……
他依然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呢喃着说:家里的麦子,看不到了……
从没有哪一次,让我觉得他是如此脆弱。
哪怕是在老家,哪怕被爷爷喝骂的像个孙子,可他在我心里,仍是个男人。可是现在,他变的弱小了,矮小了,仿佛在那一刻,他就要离我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晚,他一直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灯光。就这样出了神,发了呆……
在他最后一刻,才哆哆嗦嗦伸出手,将一枚玉佩递给我。
这是传家宝……你要收好。他虚弱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将玉佩紧紧握在手里,趴在他面前,只掉泪,不说话。因为我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哭喊起来。
父亲躺在病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他无神的双眼望着上方,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与人说话。可是,我只看到他嘴唇颤抖,说些什么,却已经听不到了。
最后,他似要闭眼。
可眼睛只闭到一半,就再也不动了。
他的嘴唇微张,像还有些话未说完,可是,那些话再也说不出了。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心里有一个世界崩塌了,黑暗了,不在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父亲那算不算死不瞑目。
如果算的话,是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无声的话语,是在与谁说?
又在说些什么?
这些,都没了答案,因为他走了,在中秋的前三天,离开了人世。
自此,我的生命中,永远少了一个名叫父亲的人。
而如今,石爷爷再次提到了他。
我有些迫切的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你父亲,是个好人。石爷爷说,他叹着气,似有些无奈:但他只是个普通人,看得懂,却不能阻挡。世俗的男人,与修行者结合,注定是悲戚的。
石爷爷的话,我很明白。
作为一个普通人,与我母亲那样仙子一般的人物结合,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天大的喜事。
可实际上,他有多喜呢?
他的一生,都在孤寂中度过。
没有同林鸟,也没有各自飞,只有咫尺天涯。就连他走的时候,母亲都没有来,对于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来说,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你父亲有病。石爷爷说:他这个家族虽不修行,却像受了天谴一般,男子从未有人活过五十二岁。也正因为如此,你母亲才愿意与他洞房花烛,把你生下来。
为什么?我惊诧莫名。
因为父亲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找他结婚生子?
这算什么理由?
在我看来,母亲才有病,神经病!
而且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代表你也难活过五十二。石爷爷说。
仿若雷击,我呆愣当场。接着,石爷爷又说:再加上你去地府带出魂魄,减寿至少十年。或许,你顶多活到四十岁。
四十岁……那不是只有十几年可活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很健康的人,突然得知自己已经癌症末期了。
晴天霹雳!
为什么?我有些迷茫的问。
因为天地再次大变,按照你母亲的计划,只有十几年了。石爷爷说。
母亲的计划?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八索一脉,代天而行。但天之法,责重命短。石爷爷说:八索一脉,从未有人长寿。所有人在晚年时,都会道力渐失,比普通人还不如。你们这一脉,极少有活过八十五岁的人。
为什么?我更加迷茫了。
这就是你母亲为什么认为,八索一脉已经走错了路。她想要推翻一切,让一切重获新生,得到解脱。石爷爷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找父亲那种短命的人?我大为不解的问。
因为你母亲推测,天地大变时,一切都会恢复初始。八索一脉因天而生,自然要在那时归于天。所以,你必须死,而且要死在天地变化之前。
我有些震惊,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石爷爷看着我,叹息一声,说:你修行尚短,了解的不多。但你母亲不同,八索的精髓,她已修得七八。
说到这的时候,石爷爷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可知,为何将那小子的魂魄带回人世,会减寿?
因为违背天意,所以天纲要惩罚。我回答说。
没错。石爷爷点头说:这就证明,在天纲之中,人死不可复生。而以此来推断,人不可死第二次。如果有这种事发生,就等于违反天纲,就有人要受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