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城城和亲戚家的妹妹一起回国,两人差不多同一时间拿到加拿大永久居住权的。
妹妹想长期住那里,住满一定时间申请入籍。城城则当是旅游无限制的签证,没有换国籍的打算,只是被五年住两年的要求限制了,想一鼓作气住满两年,这样接下来三年就能回国呆着。
但因为想念北京的串儿,想念上海的小龙虾,想念油泼的、麻辣的等等各种口味的菜,借着要看奥运的机会,隔年初夏,她就回了国。
在家里没住几天,她碰到了中学同学,对方问她,大家组织去给老同学扫墓,她去不去?被问这句话时,是在车轮滚滚,燥热的马路边。
“不去了,我马上要走了,去上海,”城城回说,“帮我买束花。”
城城要掏钱,对方没有接,寒暄了两句,分道扬镳。
后来过了两天,另一个同学在群里聊扫墓的事儿,城城一直旁观着,没有出声。
到了后半夜,她忽然很想找人聊天,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人。在美国留学那位朋友像有预先感知,突然从q上跳出来。
大丸子:真是变化快啊,刚上msn,发现所有人全黑了,没两个在线的。这么快msn就被淘汰了,q却还□□着。
城城:嗯,
大丸子:你说,十年后,还会有q吗?
城城:谁知道。
大丸子:难得和你聊天,不能多发几个字,不是当年穷疯了找我借钱的时候了。
城城:不是在聊吗……
大丸子:我一直没敢问,干嘛你去年这么惨?从认识你,从没见你借过钱。
城城:那半年……
那年,短短两个月内发生了许多的事。
无人可倾诉,又怕家里人担心,就临时决定离开北京,回到上海住一段时间。因为那阵已经办妥加拿大的永久居住权了,她的钱都委托家里人在兑换外汇,不在自己账户上,唯一有的就是一张大学没注销卡里的三千多块钱。当时家人强烈反对她回上海,她坚持自然没好果子吃,几乎算是身无分文,只带了几千块钱,打包常穿的衣服就走了。
那时候只能感叹一句,出门在外靠朋友了。
城城觉得这个过程描述起来过于复杂,给了最简单的回答。
城城:那半年,出了点儿事。
大丸子:有难处随时说。
城城:现在很好,以后包养你。
大丸子:这才是你嘛,哈哈哈哈。
城城: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忌日,我挺难过的。
大丸子:这么年轻就走了?抱抱,别难过。
城城:[笑脸]
……
这个同学,是高中城城关系最好的几个异性朋友之一。
城城一直知道他喜欢自己,但对方腼腆,不曾点破,城城也就装傻,当不知道。后来她大学考去上海,对方写来了几封长信,打了几个电话。城城怕给对方过多想象的空间,快刀斩乱麻地断了联系,信也撕了,搞到了绝交。再有消息,是从同学那里传来的,他得了不治之症,离开了。城城得知死讯时,曾无数次设想,自己当初所做的,到底给过他多少伤害?
如果没有不治之症,没有最后年纪轻轻的离世,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当死亡带走了一个人,这事情就不再普通了。人一走,总会回忆,总会假设,总会自责,而且是永远地自责。
这是那个月发生的第一件事。
同一个月,城城身边第二个朋友也去世了。
那是她在校时的朋友,是一群玩在一起的人里边,成绩最优秀,家境最贫寒的,第一个确定直博的人,家里只有个母亲,眉目慈善,通情达理。抚养一个儿子到名校,还直博了,可想而知是多高兴。可老母亲的希望在夏天终止了,突然的身体不适,查不出病因,器官一个个衰竭……那天,在校学生们已经发起了捐款,可没等到捐款送到医院,人已经走了。
后来,她都不敢扫墓,也不敢问身边人,更不敢设想那个单独留下的母亲是如何过的。
当时的城城,大学刚毕业,正是意气风发时,同龄好友在一个月内离开两个,让她直接开始怀疑人生。而且最不公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家境贫寒,成绩优异……是家里最大的希望。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这个世界。
在这两个朋友走后,她就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神经病的价值观,遇到喜欢自己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竭尽所能地回报,让对方尽量不受到伤害。如果是朋友,就全心全意,不留遗憾,一点都不要留。
谁也说不准,下一秒谁就先走了。
……
大丸子:你很难过是不是?
城城:嗯,因为当年在这个月,还有一个好朋友也走了。
大丸子:你再说,我都要哭了。
城城:我没哭,你哭什么。
大丸子:因为爱你。
城城:……
大丸子:好恶心。我说我。
城城:问你一个问题,认真的。
大丸子:直接问。
城城:如果我有一天喜欢女孩了,你怎么想?
大丸子:不怎么想。
城城:不觉得奇怪吗?
大丸子:不啊,我觉得你在我印象里……好像就是通吃的吧?你干什么,我都觉得不奇怪,你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城城:我觉得,这种事挑战太大了,生活压力也太大,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都还行,一直如此的话,可能人会崩。
大丸子:只要你不是爱我,我都支持你。我特别直。
城城:放心,你太高,我不喜欢。
大丸子:……
两人聊了会儿,说到了“米易”。
城城是当“小师妹”介绍给这个朋友认识的,主要是让这个有经验的人,从大三开始指导米易准备留学的事,想办法,尽量弄多点儿奖学金。
这就是城城给米易的“还”。
大丸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只要城城说是“好朋友”,她就当自己人来弄。事无巨细,连米易平时的功课都要过问。每次她想给城城汇报,都被城城拒绝了,让大丸子上点儿心就行。今晚,是城城初次主动问。
大丸子:说实话,你对谁都那么好,累不累?
城城:每个人看中的不一样吧,也可能是我从小想要的都有了,干什么都不难。所以重心无处可放,就都放朋友身上了。
城城说完,想了想,又加了句——
城城:认识都是缘分,说不准谁下一秒就走了。能好点儿,自己不遗憾。
大丸子:……我长命百岁,谢谢。
城城:[笑脸]
大丸子:你帮我个忙。
城城:嗯。
大丸子:我最近要在这边儿买房。不是有限额吗?每天转一点,每天转一点,麻烦。
城城:找地下钱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大丸子:知道是知道,没用过,怕不可靠。
城城:我给你推荐一个。
大丸子:诶,对了,就要你推荐。
城城记得认识一个人,也是去年去美国玩完,决定买个房子在那边,当时就吐槽过转账麻烦,说是找的熟人钱庄帮忙。她问出来,推送过去给大丸子。
城城关上电脑,洗漱完,接了个电话。
是她曾经的助理,那个帮米易改过公关稿的男生,因为看到她回国的群发消息了,特地打开电话,邀请她和自己跟团去玩。当初的助理,如今已经是经理级别,可以单独策划项目了。他这次做的是慈善行,拉了两个企业出资,批了预算四十万,请了一批报社杂志的主编副主编,或者至少是图片编辑的头头去西藏采风,回来办慈善摄影展。
企业冠名,大家一起去拍照,回来慈善,全是好事。
后来城城回想起那次,不得不感慨旅行团成员的高配置。
在2008年,去西藏的人还不算多,要换在十年后,那里已经被人去烂了,是绝对邀请不到这种阵容的旅行团的,最多是每家媒体指派个小记者去。
城城这次回来的时间不会太长,一开始没答应,甚至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想到邀请自己玩了?说了没几句,对方道出了真相,因为同行的人里边有——米易。
当初城城嘱咐这个助理,有什么兼职机会,带一把米易。助理听到了心里,时常带着米易做事情,发现这个小姑娘勤恳单纯的,就渐渐用顺了手。
“我不是要带一个助手吗?正好她暑假,名额就给她了。这孩子太认真了,干什么活都让人放心。我还想着她一毕业,把她招进来帮我呢。”助理在电话那边畅想着。
城城腹诽:那你别想了,我还想整她继续读书呢……整了一年了都。
不过她没说,先让助理做梦去。
助理最后说,因为是慈善活动,预算要透明,城城肯定是要自己出钱的。但是呢,这样的团队去,路上安全,也不会寂寞,毕竟同行都是文化人,要有时间一起去不错的。
“这是小姑娘的建议,她一说,我才想起你来。”助理说。
去,还是不去。
她在犹豫,没给答复。
自从离开上海,城城直接退了群。
她没加过群里任何好友,从退的那天起,就等于是人间蒸发了。米易只在操作那天,发了条短消息问她,是不是退群了?城城给了回复后,没多久,北京的手机号也关机了。
仍旧是只充值,不使用,直接把手机留在了家里。
所以米易没有途径直接找她,但却认识她身边的人——助理和大丸子。
米易是个小心的人,不会向正常人暴露任何一点不同,也不会提到拉吧的经历。她偶尔问城城的情况,会发现这两个人也不是实时和城城交流,问几次,没有实质的回答,也就渐渐不问了。
这一次回来的消息,城城猜,是两人其中之一告诉米易的。
才有了米易的这个建议。
城城知道米易想见自己,但该不该见,是个问题。
***
三天后。
在旅行团要出发的前一天,城城终于有了决定,但她的要求是,小姑娘的吃住都算在自己的头上,还包括飞机票。助理知道城城这么一说,肯定就是因为和小姑娘关系好,想要给她升级机票和房间,就答应下来,不过还是坚持他买基础的,升级钱让城城出。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让米易知道。
隔天,城城打车去首都机场。
她在航站楼外下了车,热浪扑面而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城城把棉布的窄檐帽戴上,压住头发,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箱,低头看手机里的航班信息,再次确认是这个航站楼,没有走错。
当她把手机揣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头发披散着,简短了一点儿,到肩下的位置。
斜挎着一个背包,白色的,包上有手绘的图案。还是背带裤,是当年的那条,半袖,也戴着遮阳帽,城城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条当年送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小金珠子。她知道米易不是奢侈的人,这根金珠子一定是去年跟着助理做兼职,赚到钱买的。
米易看着面前扶着行李箱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鼻子酸,眼睛也酸,可还是强行压下去了涌到眼睛里的水雾:“我来接你的,王博在接别人……让我专门来接你。”
日光里,城城的眉眼都在遮阳帽下,看不到,只是能看清,是对着她笑了:“第一次来北京?”
还是那个人,那个音调,那个说话方式。
米易带着鼻音,“嗯”了声,随即重重点头:“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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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写短中篇吗 = =……咋还么写完……
这章么吃的,不是我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