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考试最后一周,陆陆续续就开始有人回家。

每年寒暑假,都是北京同乡会的人负责订票,然后大半车厢都会坐满熟悉的人,说说闹闹就到了第二天清晨。今年她也是早订好的票,顾平生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时,她忽然发现,他也一样要和自己回同样的城市。

她拿着笔,划去学期的最后一天。

19周,113天。

顾平生来的时候,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上午第一节课。

她仍然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平生。

笔尖从全年的日历上滑过,停在了一个细小的格子里。

在12月24日的格子里,画了个空心的桃心,最后又用笔涂满。

“童言在吗?”忽然有人敲门,是静静的声音。

她换宿舍的事情,沈遥开始还抱怨抱怨,最后也就淡忘了。

大学又不像初高中,每天从早到晚都会在一起读书,沈遥和小如都是不大上课的人,和她不住在一起,也就渐渐关系疏远了。反倒是因为那晚的倾诉,静静对她始终很亲近。

童言扔下笔,开门笑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在?”

静静神秘笑笑:“你每年不是这样?都会比别人晚走一些。”

“我是和同乡会的人一起走,肯定要等到所有人都考完,”童言转身回屋,从桌上翻了些好吃的,刚才转身要给她,就看到顾平生还有班主任一起走进来……

“班主任要慰问还没走的同学,正好碰上顾老师,就一起进来了。”静静解释着。

说是班主任,其实就是本院的一个刚才毕业的研究生,留在学院里做了行政老师。

笑得很腼腆的一个大男孩,却一本正经走进来,嘘寒问暖着,童言拿着一把棒棒糖既没机会放下,又不好意思当着顾平生的面送给静静。

顾平生也是一本正经,只是摘下黑色的小羊皮手套,随手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童言像是想起什么,把棒棒糖胡乱塞给静静,示意给她解馋,然后很自然地靠在桌子上,反手摸到浅蓝色的手套,放进了抽屉里。

这两副手套是一对的,是他送的新年礼物。

“你们宿舍……一直这么乱?”班主任清了清喉咙,问得很隐晦。

童言环顾宿舍,那两个人临走收拾完,扔下了一个烂摊子,拖鞋横七竖八,不穿的衣服就搭在椅子上,还有个暖壶是开着的,瓶塞扔在桌上,水壶里的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灌进去的……“她们走得急,没来得及收拾。”

她说完,匆匆把几件衣服放进沈遥衣柜里。

这完全是放假前的原生态场景,平时早习惯了,可被两个男老师这么看到还是很不妥的。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他。

班主任估计从来没进过女生宿舍,说了三分钟就站起来,说要去看看其它宿舍。静静和班主任出门时候,顾平生很平淡地让他们先走,自己要去院办。童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很礼貌地说老师再见后,虚掩上了门。

不过十秒,门又被推开,她站在原地,笑嘻嘻看着顾平生反手关上门。

他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手真冷。

童言被冰得咧嘴,却没躲开:“外边这么冷?”

“你手机没开机?”他忽然问。

“不会吧?”童言转身就要去拿手机,却被他拽住,一把抱起来。童言怕摔下来,搂住他的脖子,两只腿环住他的腰,像是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不用看了,你手机肯定又没电了,”他继续说,“我在外边站了一个小时,被你们班的学生轮流追问考试成绩,你就不好奇吗?”

“声音小一些,只有一层门,”她怕门外有人听见,低声说,“追问也没问,你肯定不会给我网开一面的。”

他笑起来,酒窝很明显。

“不过,我对你的课很用功,”她信心满满地看他,“肯定是90分以上。”

“94。”他果然压低了声音。

“真的?”

“真的,”他边说着,已经边走到里边,把她放到了书桌上:“我特意重新算了一遍分数,的确是94。”

“特意重新算了一遍?”

他嗯了声:“你别忘了,刚开学的时候在我课上,连‘商事仲裁’的概念都不会……”

因为怕门外有人听见,声音都很低,他边说着,边去看她桌上零零碎碎的小摆设,饶有兴致拿起个粉色的相框。这是童言自己做的相框,贴了七八张大头贴……顾平生看着一张齐耳短发的,问她:“这是你多大的时候?”

“十三岁,就是遇见你那年。”

他随手揭下来,拿出钱包。

里边有一张顾平生的照片,他就把这张幼齿照黏在了上边。童言有些好奇,拿过来看着照片里的他,抬头问他:“这是你在伦敦大学的?”

“是宾法,在遇见你的那年。”

她点点头,又低头仔细去看那时的他,浅白的牛仔裤和深蓝polo衫,手臂上还没有刺青……应该是在他妈妈去世之前的。

童言把自己的大头贴又拿下来,递给他,照片却留在自己手里:“送给我吧?”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后来两个人在市区吃了些东西,他特地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快过年的时节,火车站人山人海,她怕让那些一起走的同学看见他,只能和他在火车站门口个不起眼的角落告别。

上了车,有人八卦地问了她一句:“童言,刚才好像看见你了,你男朋友送你的?”

童言含糊嗯了声,坐下来。

车厢里站着坐着的,都是眼熟的人。表现的异常亢奋的都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大三以上的人相对安静了很多。她身边坐着几个大四的学生,都在说着找工作的事情,最经常提起的词就是“四大”。

“四年前我刚进大一的时候,还是‘五大会计师事务所’,”面前管理学院的人笑著回忆,“后来就在那一年有一家出事了,变成了‘四大’。那时候觉得这个词真遥远,后来找工作了才发现离自己这么近。”

“是啊,这一年宣讲会都听的麻木了。”

“童言,你该实习了吧?”忽然有人问她。

童言点头:“还有一学期就实习了,还不知道去哪里。”

高中时只觉得考上大学,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可是匆匆忙忙读到大三了,才发现学生时代就要这么结束,接下来的日子,还没有方向。

到后半夜时,很多人都睡着了。有个大一的小男生,很艺术青年地背了个吉他来,被几个兴奋的女生围着,轻弹起了曲子。

火车独有的氛围,让这样的场景显得那么浪漫。

她看着窗外的漆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陆北也是这样。那年的新年晚会,每个班级都在各自热闹着,偏他就背着吉他进来,说是要给老婆的娘家人拜年,惹得班里所有人一阵混乱起哄,几乎掀翻了整个高中部……

后来她就觉得有趣,跟着陆北学了很久,却只会几个自己爱唱的曲子。

天分这种东西,绝对强求不来。

小男生似乎换了个曲子。

童言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应该睡了?

正想着时候,忽然进来了短信:睡着了吗?TK

好巧。

童言忍不住微笑着,很快回了过去:没有,我旁边一个师弟在弹吉他,比我好很多。

你会弹吉他?TK

是啊,也不算会,只是几个简单的伴章。

我有个会弹吉他的女朋友?听起来不错。TK

她又绷不住笑了,身边睡得迷糊的师姐睁眼,正好看到她,忍不住也乐了,含糊说:“笑得可够春心荡漾的,热恋的孩子真幸福。”

童言没吭声,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犹豫了几分钟才打出来一条短信: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刚才发送出去,她就后悔了。这话问的,实在太不过脑子了。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来:

有过。需要我详细交待吗?TK

还详细交待?

童言一时又气又笑的,可又压不住好奇心:需要。

要多详细?TK

……随你吧。

她拿着手机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复。

童言有些吃醋,不对,是很吃醋。

过了会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到底是有多少历史,能让他回复这么久?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又追问了句:要回忆这么久?

这次倒是回复的很快:

刚才在泡咖啡。TK

你不是不喝咖啡吗?

偶尔会喝,比如今晚,需要精力陪你。TK

很平淡简单的话,童言却看了好几遍。

“师姐,”那几个小女生忽然看她,“要不要点首歌?”

“我?”童言摇了遥头。

“师姐,你在迎新晚会上的withoutyou,我真是听得傻掉了,”一个女生忽然说,“要不要真人版来一次?”

童言忙摇头:“那还是算了,把他们吵醒,一定不会放过我。”

话没说完,身边的大四师姐先睁开眼睛,迷糊着起哄:“坐的腰酸背疼的,谁能睡着?快,来些催眠曲,withoutyou还是算了,列车员肯定把你关禁闭。”

那人说完,附近那些看似睡熟的,都开口起哄。

童言骑虎难下,只好把手机放到桌上,说:“把吉他给我试试。”

那个小男生惊讶看她,把吉他递过去,童言熟悉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说:“我就会几首歌的简单伴奏,很多年没碰了。”

她挑了最熟悉的《Myall》,轻声哼唱着,好在这里基本都是认识的人,不会被投诉。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如同伴奏,即使是偶尔错了几个地方,也没有人太计较。到最后童言把吉他递还给那个小男生时,小男生连着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童言忙解释说:“我真的只会一两首,solo什么的完全不行,千万别再问了。”

“你绝对不该读法律,”师姐笑了声,指了指桌上的手机:“好像有短信进来。”

师姐说完,拿起两个人的杯子,去接热水。

童言拿起来看,果然有一条未读:

生气了?TK

没有。我刚才被人逼的表演节目……

什么?TK

自弹自唱,Myall。

师姐把热水递给她,童言接过来,喝了两口。

打开看新的未读短信:

Myall?Iamthinkingofyouinmysleeplesssolitudetonight.TK

这是Myall的第一句歌词,她以为他是在确认是不是这首歌,很自然回复个“嗯”。

等到发送出去,才发觉这句歌词很惹人遐思……

《至此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