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月,是欧洲杯的疯狂月。

演播室里只坐了她一个人,节目快开始了,另外那个却还没来。

童言撑着头,也因为整夜未眠,有些疲倦,随手翻看着手里一叠稿子。耳机里导播边喝着豆浆,边有些没好气地嘱咐她:“还有五分钟就七点了,麦明迟到你就先播报现场路况。”她举起左手,打了个ok的手势。

仅剩两分钟的时候,有人拍她的肩,是迟到的搭档。“好险好险。”搭档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清了清喉咙。

“你还是申请换到晚间节目吧。”童言把耳机递给他。

“你眼睛怎么也这么红?”对方接过耳机。

“昨天是我奶奶的忌日,睡不着。”她很快说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时的直播节目,不断地播报路况和互相调侃闲聊,麦明特别喜欢足球,尤其是德国队的铁杆粉丝,话题自然而然就往那里扯。童言不太懂,只是随口搭腔,任由他去引导听众的情绪。

一个半小时的直播,他说得口干舌燥,余下的半小时听众来电节目,就扔给了她。

这样的节目,大多是短信互动。每月只有一天是电话互动,由她和特邀的交警一起接听。

“小可,我是交通台老听众了,你的早间直播和晚间节目,我一直在听”麦明见怪不怪,忍俊不禁地用口型说“老粉丝”。童言龇牙做了个鬼脸,对着那个还在表白的热心听众说:“谢谢你。”

本来是关于新道路政策的话题讨论,没想到那个听众说完“多么喜欢”的心情,就自觉地挂断了电话,这次连特邀来的交警队长都被逗笑了。

差不多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她用严肃的表情,警告身边的人自己要喝水。麦明才终于抖擞精神,用纯正而又磁性的声音接过了互动工作:“你好。”

“你好。”

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很有质感。

她听到的一瞬,愣在了那里。

这样的声音她不可能忘记。

这么久,她再没听到过,却还是记得清楚。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童言犹豫着,问他。

“可以。”

是顾平生。

她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出第二句话。身边搭档因为她的抢白,也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她也没有准备继续说,马上就专业性地连接对话:“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西城区……”

电话连线忽然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

应该是信号不好,断线了。

这样的状况经常出现,搭档只是笑著对听众调侃句,这位听众听到大众偶像小可的声音,紧张地挂断了。说完就开始接入了下一个电话。

等到节目彻底结束,所有人包括交警队长都摘下耳机,起身活动身体,童言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丢了魂似的。导播提醒她结束了,回头就去骂那个看球差点迟到的家伙,童言这才慢半拍地收好东西,把耳机摘下来扔到一边。

走到门口,握住扶手,推开。

走出去,正碰上有同事迎面走过来,笑著说:“今晚——”

那边话刚才出口,童言马上转身回去,哐当一声撞上了门。

“李醒,给我刚才那个听众的电话号码,”她拉住一个人,忽然就急的跟什么似的,那个人有些傻:“等着啊,我给你查查你要哪个?”

“就是那个只说了一句,马上断线的。”

翻查的人噢了声,笑著问:“谁啊,是不是老熟人啊?这么着急。”边说着边在便签纸上抄下来,递给她。

还想八卦两句,童言已经拿着纸跑了。

她找了个空着的小玻璃房,把自己繁琐在里边,盯着便签纸上那一串数字,却忽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拨这个电话。

在两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个深夜,她难过的快要死掉,终于控制不住去拨他的电话号码,才知道他更换了联系方式。后来,她也换了号码,换了住址,再没试过找他,不管初工作遇到如何波折,在马路边呆呆地坐上大半夜,或是父亲在奶奶死后,终于彻底从死亡中彻悟时,她都没有再试图找顾平生。

总有许多的峰回路转,这一秒绝望时,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不想说太多的如果,父亲的转变是用奶奶的去世换来的,算是残酷的生活中,得到的久违的希望。所以她永远不会认为,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那么当初就不会分离。

但总会想起,或多或少。

在经过的地方,在特殊的日子想起他。

她把玻璃房的百叶窗合上,输入号码,拨出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来:“你好。”

“我是童言。”

两端都是良久的沉默。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通电话,这几年她从实习到播音,接过成千上百个电话,从没有这么紧张,连呼吸都不敢。

“我刚刚听到你的节目。”他终于开口。

“我知道……”她重复着说,“我知道。”

“我只记得你十几岁的声音,变化很大,”他停了停,说,“但能听出是你。”

他说话的语气,真的没变。

好像两个人不是分开了很久,而是昨天才道别,说过再见。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她的声音忽然就哽咽了。

他笑起来:“我在听。”

“很多话,非常多……”有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现在在机场高速上,如果北京还像过去一样堵车,会需要三十分钟到市区,告诉我你的地址,”他仍旧在笑,声音温柔,“我在这里有两天行程,如果不够你讲完所有的话,可以申请休年假,如果你仍旧觉得时间不够,可能就需要申请调回中国办事处,慢慢听你说了。”

他的话,不间断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她又是哭又是笑,最后没了力气就蹲下来,把手机紧紧贴在自己左脸,努力听他说每个字,这么清晰的声音,而他,也听得到自己说的所有的话。

没有变,没有任何的改变。

纵然回首,荆棘密布,纵然生来,命运苛责。

岁月却终究是,善待了他们。

——全文完——

《至此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