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从你在天南山提醒我, 我身边有内奸起。”
凤霄挑眉:“我以为你的怀疑在范耘出现之后就结束了。”
崔不去道:“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不过范耘顶多只能知道我的过往, 这也是云海十三楼在博陵设局等我的缘故。但我渐渐发现, 他们不止知道我的过去, 还能清楚我的行踪, 我到哪里, 要做什么, 云海十三楼的人,似乎总能未卜先知,然后先一步布下陷阱。”
凤霄:“最明显的证据, 在你们去栖霞山庄之前,对方就已经得知你们的动向。”
崔不去颔首:“萧履再聪明,毕竟不是神仙, 不可能事无巨细了解至此, 唯一能解释的,只有我身边出现叛徒, 而且这个叛徒, 还不是一般的左月卫, 因为对方几乎是跟着我走的。”
凤霄:“但这, 还不足以证明就是乔仙。”
崔不去:“不错, 所以此行,我带上了她, 还有关山海二人。我秘密前来光迁郡,除了他们之外, 只有独孤皇后, 以及临行前才得知消息的容卿主仆。”
“容卿到光迁县之后,处处受到阻力,被黄略等人明里暗里欺瞒设伏,对方甚至将黄略的死嫁祸给他,小六也死了,说明他们不可能是萧履的人。”
“关山海是我特意挑选的,他三代从军,与京中瓜葛不多,背景干净,萧履再怎么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关山海身边去。”
“所以,只有乔仙。只有她,能做到这些,她一直在暗中给那边传递消息,将我的行踪传递过去,方便对方下手。”
凤霄哼笑:“她不知道你暗中留了一手,本来有无数次对你下手的机会,却都没动手,说明她还试念旧情的。”
崔不去面色淡淡:“我既然已经防着她,又怎么会给她任何机会,她就算想杀我,也不可能成功的。我从来不会将后背留给怀疑的人。”
凤霄击掌:“这才是杀伐果断的崔不去!话说回来——”
他撑着手肘移上前,盯住崔不去:“那你会将后背留给我吗?”
四目相对,崔不去避无可避。
他从凤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距离太近,那几乎占据了凤霄整双眼睛。
静默,片刻。
“崔先生,您看出什么……”容卿在外头风风火火疾奔而入,声音在发现屋内诡异氛围之后戛然而止。
他在两人不约而同朝自己望来的时候,勉强扯起僵硬的笑容,打了个哈哈:“二位继、继续聊,我待会儿再来!”
说罢也不等他们说什么,容卿扭头就走,脚步比来时还快,活像被人烧着了尾巴。
凤霄伸出手,捏住崔不去的下巴,一点点将他从容卿背影的视线移回来。
崔不去毫不客气,狠狠往他爪子背上一拍。
拍了个空。
凤霄更快地缩回手。
崔不去冷笑,缓缓道:“我是不会把后背交给一个狂妄张扬、自以为是、顾影自怜的家伙。”
凤霄哈哈一笑:“崔不去,你能列出我这么多长处,不正说明你的在意,和我对你的分量吗?”
崔不去:“凤二,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凤霄:“洗耳恭听。”
崔不去:“先问的人,先输。”
凤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你本来也想问我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这人虽然说话刻薄,看似高高在上不染烟火,谁都没放在眼里,但同样要在我这样绝无仅有的翩翩佳公子面前折腰。”
崔不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凤霄叹了口气:“你这是嫉妒我的潇洒,羡慕我的恣意。”
“嫉妒羡慕”的崔不去像是被迫吃了一个臭鸡蛋,又因为那鸡蛋已经在喉咙里,而不得不吞下去,嘴角微微抽搐。
他真情实感地道:“凤二,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对你做一件事。”
凤霄:“轻薄我?非礼我?亵渎我?”
崔不去:“把你嗓子毒哑了,光看你那张脸,还是挺能下饭的。”
凤霄大笑:“那不行,我若哑了,谁还能与你崔不去斗智斗勇?”
崔不去:“我看萧履就不错。”
凤霄撇撇嘴:“一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小人耳,萤火之光也想与日月争辉?你既然知道乔仙是他的人,为什么还不动手?放长线钓大鱼?”
崔不去沉默片刻:“四年前,她刚遇上我的时候,一身落魄,惨不堪言。”
凤霄:“那是装的。”
崔不去:“这一路上,她有不少机会单独对我下手,但她都没有这么做。”
凤霄:“为了装得更像一点。你若是下不了手,就由我去。”
崔不去:“不必。我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己选择。”
凤霄感叹:“外冷内热崔不去啊!”
崔不去冷笑:“花枝招展凤云天。”
“我更喜欢你说风流潇洒这四个字。”
凤霄打开扇子,长身而起,“我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所以我选风云酒肆。不过你的后招呢?这两个地方,他们很可能也已经有所准备了,是陷阱还是新的线索,尚未可知,你崔不去算无遗策,总不会就这样让我和关山海去单刀赴会吧?”
崔不去摊手:“我没招了,被萧履逼到山穷水尽,不然怎么还会问你借裴惊蛰呢?我还想请你调点解剑府鹰骑过来,帮忙度过这一关呢!”
“不好意思,解剑府也没人了,不然无须我这二府主亲自出马。”凤霄面露探究,似想透过对方眼底望进他的内心,“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这可不像你崔不去的行事啊。”
崔不去叹了口气:“杨云狗急跳墙,萧履担心夜长梦多,他们肯定会在这两日之内出手,再从别处调左月卫过来已是不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萧履这个强敌在,说不定连我的小命都得赔进去。”
凤霄也跟着叹气,似很同情:“这么说,崔郎君这次还真有点惨。”
崔不去心有戚戚然:“同惨同惨。”
一站一坐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眼,都露出同样悲惨的苦笑。
……
另外一个屋内。
同样是两个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几乎与崔不去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另外一个则在她的瞪视下,越发手足无措。
“你好似不太开心。”裴惊蛰讷讷道。
“你何时来的?”乔仙终于开口。
裴惊蛰暗暗松口气:“我随我家郎君来的,先前他让我跟着崔先生,方才果然有人来刺杀他,被我拦下。”
“谁派来的?”乔仙脸色一变,“尊使没事吧?”
裴惊蛰有问必答,老老实实:“这次没事,但对方一次不成,肯定会再度生事,我怕自己武功有限,下次就未必了。”
乔仙想也不想就下榻穿鞋,裴惊蛰忙拦住她。
“现在有我家郎君在呢,你只管安心养伤吧!”
“也是,有凤霄在,自然不必我等操心了。”乔仙自嘲一笑。
裴惊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禁问道:“你好似对我家郎君很有偏见?”
乔仙撇撇嘴,没说话,似无尽嫌弃之意都在这个动作之中了。
裴惊蛰眨眨眼,只好没话找话:“上回出门一趟,我的俸禄差点被扣光了。”
乔仙果然蹙眉:“解剑府很穷吗,为何还要克扣下属的俸禄?”
裴惊蛰笑嘻嘻:“也不是克扣,是我做得不好,郎君以此为惩罚。”
乔仙嘀咕:“凤霄果然小气!”
裴惊蛰听见了,笑道:“郎君只是常常这么吓唬我,真做的也没几次,他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没有他,我学不到这么多,也许今天还是个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混小子。你呢,你又是怎么入左月局,到崔先生麾下的?他从不轻易信人,但能得到他信任的,必有过人之处。”
他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乔仙,后者一下子怔住。
……
“所以,我们只能守株待兔,等对方出招?”
凤霄已经出门了。
裴惊蛰他们在另外的屋子里说话。
容卿与崔不去二人坐在树下对弈,前者坐立不安,心不在焉,下了几子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整座官驿很安静,大白天的,竟安静得不像住了人的样子。
“不是。”崔不去摇摇头。
容卿重燃希望。
崔不去:“对方是狼,我们才是那只兔子。”
容卿:……
崔不去:“哦,也不对,你,和我,是两只兔子了。”
容卿苦笑:“我已经写好奏疏,派人快马加鞭送出城了。”
崔不去:“你的奏疏备了副本吗?”
容卿莫名:“没有,怎么了?”
崔不去同情道:“你的奏疏,是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的,运气好的话,几天后我们如果能活下来,你还得再重新写一封,若有副本,还省事些。”
容卿张口结舌,瞪了他半天,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笃定我的奏疏送不出去?帮我送奏疏的驿差,我特意还多给了他一封家书,让他到了京城,去我家领赏钱的,他必然会日夜兼程赶到——”
嗡!!!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惊恐地看着一道飞羽从院外飞入,正正钉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廊柱上。
箭矢入木三分,上面还插了一封厚厚的信,容卿记得清清楚楚,那正是自己封好交给驿差的奏疏。
如今箭羽黯淡无光,信上血迹斑斑,还粘着一绺头发。
容卿猛地回头看崔不去。
崔不去安慰他:“这只是开始。”
容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