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到极点,坐着也能睡着。
顾念在手术室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却不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只有满心的疲惫。
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顾念一惊,腾地起身。
“顾小姐。”陈庄的声音及时响起,“手术很顺利,老板要转入ICU观察两天,刚才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
顾念松了口气:“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陈庄点点头:“医生说可以在外面看一眼。”
一层玻璃隔开内外两个世界。
雍凛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为了方便手术,他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旁边则是各种显示数值的仪器。
顾念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吗?”
陈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两天应该能醒,但人体大脑是一个复杂的话题,至今都未有人能研究透。”
言下之意,医生也不敢打包票。
顾念点点头:“小张的手术还顺利吗?”
陈庄:“挺顺利的,现在也在ICU,我已经通知他的家人了。”
顾念露出略带疲倦的笑容:“Carlo,这次真的多亏你了,全程还让你跟着跑,在雍凛醒来之前,东杨的事情,可能也需要多劳烦你操心了,雍凛他很信任你,你放手去做,不要有什么顾虑。”
陈庄微微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顾小姐,你看这件事要不要通知雍夫人?”
刘玉珊回来了也无济于事,但她是雍凛的母亲,有知情权,如果被蒙在鼓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陈庄:“还有明华那边,就是雍氏,老板出了这样的事,短期内就没法出席董事会了,按照规定,雍夫人有继承权,应该由她代为出席会议,除非老板另行指定了代理人。”
顾念也叹了口气:“我会通知她的。”
陈庄看见她掩不住疲倦的神情,心里有些同情:“监护室外需要有人守着,我已经让林琳赶过来了,顾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念摇摇头:“我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陈庄没有拒绝,他的确很累,白天还得去公司,他起码要回去换身衣服吃个饭之类。
警方那边还在继续追踪嫌犯团伙,对方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随意下手,要等抓到了人才能知晓。
顾念刚刚一直尝试与雍凛联系,她心里非常矛盾纠结。
既希望对方能回应,那样自己起码有点安慰。
但又希望对方不要回应,因为回应了就意味着雍凛依旧还没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雍凛,你如果能听到,就答我一声,好不好?]
顾念的额头抵住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内心满是悬而未决的无力。
两天时间,足以让一桩新闻产生发酵,并迅速成为热议焦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顾念和陈庄他们谁也没透露消息,但那天晚上警方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雍凛住院手术的事情也不是秘密,外界七拼八凑,不难得出真相。
前雍氏少东家惨遭绑架。这是社交网络上的热搜标题。
雍家父子接连出事,雍氏帝国何去何从?这是稍微正经严肃一点的财经版标题。
雍凛未婚无子,百亿资产由谁继承?毫无疑问,这是娱乐八卦版的标题。
甚至还有八卦狗仔,专门埋伏在医院门口,雍凛公司外边,拍到顾念神色憔悴,就写“雍凛女友名分未定,嫁入豪门无望,神情萧索面露绝望”,拍到顾念穿着宽松点的衣服,就写“雍凛女友疑似有孕,巨额财产后继有人?”,极尽吸引眼球之能事,博得了不少关注度。
这桩新闻的轰动效应不比国民明星的老婆出轨低,因为它涵盖了悬疑侦探金融地产财产继承各个层面,乃至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八卦,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惋惜的固然有之,幸灾乐祸的更多,连顾念的过往履历都被扒了出来。
奢侈品店店员,跟高富帅一见钟情,正式交往,听说连家长也见了,只差临门一脚,没有恶婆婆刁难儿媳妇,未婚生子那些狗血戏码,却是高富帅家遭逢变故,现在连人都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一段美好姻缘眼看着戛然而止,女方会作何选择?
媒体热衷报道,营销公众号也热衷跟进,不明真相的大众跟着起哄,短短几天,顾念的知名度几乎堪比公众人物,只是其中不乏阴谋论者,认为顾念进奢侈品行业,就是为了能够钓到金龟婿,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雍凛这么一个绩优股,可惜运气太差,别说结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等雍夫人从国外回来,女方估计就要地位不保,否则就算雍凛真的醒不过来,她也可以挟着孩子要一大笔赡养费,从此发家致富。
顾念有个社交账号,属于私人账号,平日里发些吃吃喝喝,四处玩的风景,她与雍凛的合照也有一两张,网友神通广大,愣是给找到,结果短短几天内,粉丝量直接从几百上升到几万,底下有祝福的,有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发广告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警方效率很高,同样利用这几天,将嫌犯团伙一网打尽。
伴随着嫌犯落网,雍凛被绑架的前因后果也因此浮出水面。
主犯十几年前曾因强奸和故意伤害罪入狱,出狱之后就纠结了一群服刑时认识的同伴,准备大干一笔,主犯设法弄来枪械,其他人则负责勘定地点对象,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邻市一间颇具规模的金行上。由于事先准备充分,那一次犯案的确很顺利,他们卷了东西就跑,一路逃窜到S市安顿下来,也没有被抓住。
几个人尝到甜头,又想再来一次。此时正好发生了飞机失事的事情,雍子文失联的新闻铺天盖地满是报道,主犯从新闻上得知了雍家的住处,见雍家人不常回去住,保镖不多,就起了去雍家盗窃的心思,但在别墅区外埋伏几天之后,他们又改变主意,觉得雍家现在没有主人在,里面的财物肯定也不多,未必有什么收获,正犹豫之际,他们看见雍凛进出别墅,就临时起了劫人的心思,觉得有雍凛在手,怎么也能拿个几亿赎金。
谁知那天雨势特别大,车辆中途死火,要带两个大男人逃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雍凛一直没放弃自救,虽然对方枪械在手,但他也利用一切机会,用言语挑唆嫌犯团伙之间的矛盾,钱的影子还没看见,几个嫌犯彼此之间就有了离心的迹象。
主犯当时很谨慎,他考虑到几个人当时手头已经有一笔价值几千万的财富在手,带着雍凛不好跑,又容易被发现,如果因此闹得团伙人心离散更不划算,所以当机立断,决定把雍凛他们就地灭口,以便逃亡。
但团伙里有人不同意主犯的做法,认为放走雍凛无异于放走一大笔钱,等赎金到手了再撕票也不迟。双方争执不下之际,小张和雍凛趁机逃跑,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场景。
大雨倾盆之中,黑漆漆一片,到处都是碎石泥路,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受伤,嫌犯团伙都是犯案经验丰富的人员,料到警方很快就会大规模出动,见雍凛掉进水库,也懒得费心去找,咬咬牙干脆就离开了。
这一次的临时行动,非但不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收益,反倒暴露了行踪,让警方能够更快找到他们,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估计这伙亡命之徒压根就不会选择雍凛下手。
刘玉珊回国之日,正好就是案情水落石出的时候,她在监护室外探望了雍凛,又听警方将来龙去脉给家属汇报一遍,不禁泪如雨下。
丈夫失踪的伤痛还未过,儿子又躺在医院,不知何时能醒过来,短短一个月,她仿佛将大半辈子的坎坷一次性经历完了。
“伯母,您别着急,医生说了,雍凛的恢复情况很好,只是醒来的时间不能确定,再多等两天就好了。”顾念安慰道。
看见比自己还憔悴的顾念,刘玉珊再有怨言,也说不出半句不满。
她知道顾念多么看重自己的工作,但这几天顾念根本没有去上班,一直都守在监护室外面,仿佛雍凛一天没醒,顾念就一天不走。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于婶他们,我也会在这里守着的。”刘玉珊温言道。
顾念点点头,没有矫情坚持,她的确累得很,有些坚持不住了:“那我先回去,您有事就打我电话。”
回到公寓,她累得连澡都不想洗,就想直接躺下,奈何敌不过自己的洁癖,还是抓着衣服进了浴室。
[念念。]
顾念一脚踩滑,差点倒栽葱摔在浴室门口。
她扶住门框,整个人都呆住了。
“雍凛?”
雍凛:[是我。]
顾念站在浴室门口,又哭又笑,镜子里映出一张扭曲的面容。
“这几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妈妈都回国了!”
顾念激动得简直想抱住他亲一口,又恨不得将人抓出来捶一顿。
雍凛:[我知道,我一直在跟你说话,但你听不见,直到刚刚。]
顾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雍凛:[我也不知道,当时忽然一下就跟你联系不上了,就像断电。]
顾念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说断网呢?”
虽然依旧忧心,但听见雍凛的声音,她的幽默感好像也随之找回来了。
雍凛的声音同样多了一丝笑意:[差不多吧,再次能够感知周围是在两天后,仿佛睡了很长一觉,我能看见自己躺在床上,也可以跟在你的身边,却没办法跟你说话。]
顾念蹙眉:“灵魂出窍?”
雍凛:[我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但并不成功,只能再次跟在你身边,我看见你跟陈庄说话,跟我妈说话,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又好像在你的身体里,能够通过你的身体感知外界,也感知你的想法。]
顾念灵光一闪,跑去查黄历:“今天是农历十三号,距离十五号月圆只有两天,果然是跟月圆前后有关吗?那等月圆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雍凛:[也许吧。对不起,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顾念想象着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眼睛却湿润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网络上都怎么说你的,把你评为‘史上最倒霉的富二代’,还说你要是昏迷上十年才醒,到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居然从一个身家几百亿的继承人,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雍凛:[那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顾念哈了一声:“说我的就更好玩了,说我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泡到一个高富帅,转眼间煮熟的鸭子飞了,说我那些眼泪,大半不是为你哭的,而是为自己的以后哭的。”
雍凛:[等我好了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顾念:“我之前就说过,只想去一个春暖花开,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雍凛:[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顾念又想哭了,忙岔开话题:“柴向阳和齐煊他们都来看你,你那几个朋友都挺够意思的,还让我不要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只管开口。”
雍凛嗯了一声:[他们性格跟我不一样,但都是可以深交的。]
顾念:“可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想你快点醒来。”
雍凛:[念念……]
顾念鼻子一酸:“干嘛?”
雍凛:[我想抱抱你。]
顾念用双臂环住自己,破涕为笑:“像这样?”
她听见雍凛在脑海笑了一声。
顾念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人格分裂的神经病?”
她忽然想起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你现在跟我共用一具身体,是不是任何时候都在一起?那我上厕所,你也看着?”
这个问题有点尴尬。
再优雅完美的人,背地里也肯定有一些不怎么优雅的习惯举动,情侣之间亲密相爱,心有灵犀,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之前两次交换身体,都正好是顾念的生理期,她只要每次想到雍凛用自己的身体如厕、换姨妈巾,就觉得又窘迫又好笑,但眼不见为净,那时候还能自我欺骗一下,现在可怎么办?
雍凛:[……应该能看见。]
顾念:“那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
雍凛:[……好像不行。]
顾念:“集中注意力试试?只要在洗手间外面就好,等我出去了,你再进来。”
雍凛无奈:[我要是能自由操控,不早就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了?]
说得也是。
要只是脱衣服,顾念也就不矫情了,反正以前看也看过了,可她还想上厕所,肚子忍得隐隐作痛,想想待会儿拉肚子的情景,再想想雍凛就在旁边看着……那真不是一般的尴尬,顾念觉得自己攒了那么多年的淑女修养,简直都要被挥霍殆尽了。
顾念:“你闭上眼睛吧,不许看。”
雍凛更无奈了:[念念,我现在的眼睛不就是你的眼睛吗?]
顾念福至心灵:“那我要是把眼睛闭上,你是不是也看不见了?”
雍凛:[……你可以试试。]
顾念还真就闭上眼:“现在呢,看见了吗?”
雍凛:[……没有。]
顾念放心了,闭着眼睛摸索到马桶处坐下。
雍凛:[其实……]
顾念:“嗯?”
雍凛:[就算看不见,我也能听见。]
顾念捂上耳朵,怒道:“雍凛,你怎么这么讨厌!”
雍凛差点笑抽了。
折腾一通,顾念终于从洗手间出来。
洗了个澡,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连带精神也焕发起来。
门铃响起,顾念去开门。
于婶带着一名年轻女帮佣站在外头,两人四只手都提着东西,见了她就笑:“顾小姐,太太让我给你送点汤和菜过来。”
顾念将她们迎进来:“太麻烦您了!”
于婶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你这几天忙着照看小雍先生,肯定也没时间做饭,老吃外面的东西又没营养,除了热菜之外,我还带了一些东西过来,像这个冰糖燕窝,已经做好的了,直接放冰箱就行,可以即食;还有虫草,你在煮粥的时候丢两条进去,都很方便的。”
顾念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于婶也笑:“顾小姐别您啊您的,我就是在雍家干活的,只不过待的时间长了一点儿,先生太太给我面子,我可不敢以小雍先生的长辈自居,太太早将你当成一家人了,也特别感激你对小雍先生的爱护。这是刚炖好的鸡汤,还有些配料,你自己看着喜好放,我去帮你倒出来?”
顾念忙道:“没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于婶:“那行,你快趁热喝,我去把其它东西放冰箱,那上头都贴了标签,你不用打开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顾念默默问雍凛:[伯母这算是接受我了?]
雍凛:[她早就接受你了,否则也不会去加拿大,之前我打电话跟她说过订婚的事情,她听说我们不想办宴,还不同意,说要让你风风光光才有面子,起码要跟她当年嫁给我爸时一样。]
顾念:[可偏偏遇上你出事,她没过几天平静日子,又要赶回来。]
然后她听见脑海里传出雍凛的微微一叹。
顾念将鸡汤倒入碗里,伸手去翻旁边的配料包。
“于婶还配了切好的香菜呢,要不要放点进去?”
雍凛:[不要。]
顾念:“鸡汤这么鲜,撒点香菜会更能激发出香味的。”
雍凛:[我不喜欢香菜的味道。]
顾念坏笑:“反正现在是我吃,又不是你吃!”
“顾小姐?”
顾念扭头。
于婶正站在她身后,疑惑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顾念暗暗吐舌头,随口胡诌:“没有,我就是想起雍凛不喜欢吃香菜,感觉好像他还在身边似的,所以……”
于婶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了同情,却什么也没说。
顾念对雍凛吐槽:[于婶好像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雍凛实事求是道:[你刚才自言自语的样子的确挺像。]
顾念:[……]
雍凛:[不准放香菜。]
顾念:[我不!]
于婶离开之后,顾念抱着毛绒熊往床上一扑一滚。
“你在我的身体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雍凛:[很难描述,我好像就是你,你抱着毛绒玩具的时候,我能拥有这份触感,但就像隔着一层薄膜,不真实。]
顾念蹙眉:“我在想什么,你也能知道吗?”
雍凛:[大部分时候,你就像在心里自言自语,我能感觉到,但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者你潜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就无法感知。]
顾念:“这么说,其实你就像存在于我脑海里的一段灵魂,一个波段。”
雍凛:[也许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人格。]
他难得幽默感发作,却半晌听不见顾念的回应,不由疑惑出声:[念念?]
雍凛停顿了几秒,感觉顾念的脸颊有些冰凉:[你哭了?]
顾念将脸埋进毛熊的肚子,闷闷道:“从你失踪的消息传出来,我就一直很害怕,可我不能表现出来,你还没得救时,我告诉自己,我要冷静,你昏迷的时候,我也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可我真的害怕,怕哪天醒来,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其实你早就在被劫持的途中遭遇了不幸,现在的你,也只是我臆测出来的一段记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灵魂,一切都是假的。”
雍凛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心疼:[念念……]
顾念越想越伤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拿着熊毛擦眼泪。
“为什么偏偏是你!那些杀千刀的劫匪,我要请最好的律师,一个个都判死刑,立即执行,不能缓刑!”
雍凛哭笑不得:[他们那种情况会有公诉人去处理,不需要你请律师。]
顾念又气愤又委屈,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原想将毛熊当成那些劫匪揍一拳,却不知怎么的,拳头落下去忽然变得软绵绵的,反倒像是在摸它。
雍凛:[我刚刚,好像可以控制你的身体。]
顾念蹙眉:“什么意思?”
雍凛:[你闭上眼,躺在床上,不要想任何事情,身体彻底放松。]
顾念依言照办,她的身体本来就很疲惫,这一放松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看就要睡过去,身下柔软被褥云朵一般将身体托住,她恨不能就此沉睡到天荒地老。
“念念。”
然后顾念听见自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其实又不是她自己叫的。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她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跑了。
[怎么回事?]
顾念睁大眼睛,“看见”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拍拍旁边的毛绒熊。
她发现身体完全不是由自己在控制了。
[雍凛?]
“是我。”
她“听见”自己的身体这么回答。
顾念吃惊得都快结巴了:[你、你能控制我的身体?]
雍凛:[可以,但不熟练,我需要借你的身体做一件事,半小时就可以。]
顾念:[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去做,不就好了?]
雍凛:[不行,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做。]
说半小时还真就是半小时,顾念看着他写下的东西,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雍凛:[我怕自己短时间内没法回到身体里,这件东西会发挥作用的。]
顾念开玩笑:[那我可以偷偷藏起来,等你醒来也那我没办法了,到时候我就是雍家的继承人了。]
雍凛柔声道:[其实你早就是雍家的继承人了,早在上回泥石流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找了律师,将我名下一共六套房产,包括我在瑞士银行的一个账户财产,都转到你的名下。我知道你不会要,所以一直没有和你说,如果我死了,律师会第一时间找到你,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你的。你不会经商,东杨给了你也没用,还有雍氏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其实是一份责任,我不想让你背负这些,之前就没有给你。]
顾念半晌才找回自己微颤的声音:[那伯母呢?你没给她留什么东西?]
雍凛:[我爸给她留了很多了,我给你的这些,都是我自己赚的,不是我爸给的。我的女人,我有能力给她最富足的生活,让她此生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顾念:[这么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就成富婆了?]
雍凛:[对。]
顾念:[那你就别恢复了,让我去包养个比你更帅的小白脸。]
她本想开个玩笑让自己开心点,谁知刚说完,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更想哭了。
[雍凛,我好想你,你快点恢复,好不好?]
[好。]
虚无的空气里,那人的轮廓仿佛显现出来,正朝她笑。
顾念擦掉眼泪。
[念念。]
[干嘛?]
[坚强一点,我一直在你身边。]
顾念破涕为笑:[当然,让顾骑士来守护你吧,雍公主。]
顾念在床上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迎接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
雍凛:[早安。]
顾念揉揉眼睛:“早安,我的第二人格。”
雍凛哭笑不得:[昨天吴嘉文打电话给你,让你今天去公司的吧?]
顾念哀嚎一声:“你怎么变成我的备忘录了,不要提醒我这件事!”
雍凛:[现在已经八点了,从这里到你公司大约半小时的车程,现在是上班高峰期,肯定塞车,所以你必须预留一个小时出来,你们九点半开会,算上吃早餐和你停车之后冲进公司的时间,可能不够。]
顾念将枕头蒙在脑袋上:“闭嘴!”
雍凛真闭嘴了。
三十秒之后,顾念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委屈道:“我真的很困!”
雍凛叹了口气:[昨晚一直让你睡觉的,结果你非熬到三点。]
顾念懊恼:“我要是不提前准备一下,今天过去肯定会被找茬,我最近老请假,可不能再连累Marvin了!”
正如顾念对雍凛的工作还处于门外汉阶段,雍凛虽然顶着顾念的身体上过几天班,对她这一行同样谈不上了如指掌。
[你上次不是拿下跟赵和合作的项目了吗?]
顾念:“潘明可能要高升,总监的职位空出来,Marvin和Emma都有机会,Emma你见过吧,就是卫玛。”
雍凛嗯了一声。
顾念继续道:“如果Marvin当老大,我会很安全,虽然他很严厉,但我是他的人,又没出差错,他总还是会罩着我的,可昨天他那个电话,你也知道了,上面找他谈话,让他去欧洲培训一个月,公司高层的意思,可能会让卫玛来出任总监,这周我没去公司,错过了不少事情,不能再让人抓把柄了,否则新官上任,我就是要被烧的那头一把火。”
雍凛:[吴嘉文一走,你在公司是不是就孤立无援了?]
顾念:“也不算吧,其实我们那个部门,本质上还是看重实力的。只不过之前吴嘉文和卫玛是职位竞争关系,卫玛也就把我给划拨到吴嘉文那边去,看待我的眼光肯定不可能客观公正,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再公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爱憎喜恶,挺正常的,所以我更得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不然被人挑刺儿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她笑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有些人肯定觉得,我失去你这座靠山,变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可以好好欺负狠狠压榨了,要把以前的气都找回来,我怎么能如他们的愿呢?”
想到这里,顾念又觉得浑身充满能量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蹦向洗手间,一边命令雍凛:“不准听!不准看!不准说话!”
雍凛在她的脑海轻笑一声。
外界并不如公寓里的二人世界这样平静温柔。
此时距离雍凛从手术室出来,已经过了五天,他依旧没有苏醒。
新闻的热议期已经快过了,旁观者事不关己,大多投身新的八卦,逐渐不再关注,但伴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外界普遍认为雍凛苏醒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就算醒来,也未必没有后遗症。万一变成个傻子,别说继续工作了,连生活能不能自理都成问题。
昔日风光无限的雍氏帝国就此易名,一夜之间风云突变,雍凛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富家子弟,变成躺在床上不知外事的病人,除了那些分外仇富的,任谁都要喟叹惋惜几句,道一声世事无常。
顾念一边刷牙,一边掰着手指数,差点没把牙膏给吞进去:“今天农历十六,如果按照以往的规律,你再过两天就应该能回去了。”
雍凛无奈:[你能不能好好刷牙?我不想吃牙膏。]
顾念:“下班之后我去看看伯母吧,她最近精神不太好。”
雍凛:[别担心,有刘医生在,会为她做心理疏导的。]
顾念:“刘医生再厉害,作用也有限,现在除非你醒过来,否则她的心情肯定好不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起码还好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是你姨妈没生病,现在也能从加拿大回来陪她了,有亲人在身边,比我强一百倍。”
雍凛:[你也是她的亲人。]
顾念:“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对她而言,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好歹还有你陪着说话,知道你没有离开我,所以没那么难过,相比起来,伯母什么都不知道,连你何时醒来都不知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可能也受不了……”
雍凛无奈:[顾小姐,你把牙膏吞下去了。]
无须他说,顾念已经剧烈咳嗽起来,牙膏呛在喉咙,吐又吐出来,吞下去也不是,只能拼命漱口。
雍凛忍不住数落她:[刚才就跟你说刷牙不要说话的。]
害他也跟着体验了一回生吞牙膏泡沫的滋味。
顾念灵光一闪:“我要是告诉伯母,说你就在我身体里,咱们现在共用一具身体,然后再让你出来跟她说说话,你觉得怎样?”
雍凛:[不怎么样,她只会以为你思念我过度然后精神分裂了。]
顾念:“……”
虽然距离上班时间已经很紧了,但顾念宁可牺牲早餐时间,也要画一个美美的妆再出门。
雍凛表示无法理解,主要是他现在在顾念身体里,也能感受到饥饿:[你等儿开会开到一半,饿晕了怎么办?]
顾念:“不会,我感觉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雍凛:[……]
顾念:“亲爱的,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一个美好的妆容,对女人而言,就相当于一副牢固的盔甲。”
雍凛:[……没听过。]
一路果然塞车,这也算是大都市的特色了,等顾念赶到公司,正好九点二十分,不多不少,还有十分钟开会,正好来得及冲上一杯咖啡。
吴嘉文端着咖啡杯在休息室里坐着,见了她进来就奚落道:“你掐了表上来的吧?”
顾念歉然一笑:“路上塞车了,抱歉抱歉,你那边怎么样,行程真的确定下来了吗?”
吴嘉文脸上掠过一抹晦色:“确定了,后天就走。”
顾念:“那你回来还会在这里上班吗?”
吴嘉文:“我现在的职位还挂在这里,上面还没给一个准话,应该是要等培训后再说。”
顾念似乎能体会他的情绪,安慰道:“别这样,说不定是好事呢,等你培训完升职了,可别忘了分一条大腿让我抱一抱。”
吴嘉文没好气:“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Gary走了,Emma代任总监,肯定免不了给你小鞋穿的。”
在顾念请假的这一周内,M&J中国区的公关部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大的一桩,莫过于总监潘明的调令正式下来。
之前的小道消息终于得到落实,他的确被调往港岛的亚太区总部那边,算是高升,整个人喜气洋洋,这一周是交接期,过两天会跟吴嘉文前后脚走,到时候公关部就剩下一个代理总监卫玛,一人独大,威风八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念还没见着何丽,但她能够想象何丽现在肯定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走路都带风。
顾念耸肩:“没办法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谁让我是没了吴妈妈照顾的小野草呢?”
吴嘉文露出恶心的表情:“少给我来这一套!”
顿了顿,又问:“雍凛怎么样了?”
顾念勉强笑笑:“还是那样,身体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吴嘉文的舌头可以很毒,却不知道如何温柔地安慰一个人,只能将话题转回工作上:“其实你现在也不算孤立无援,要在Emma手下讨生活,Gigi的日子同样不好过,还有童扬。而且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公关部肯定还要招新。”
顾念:“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他们结盟?”
吴嘉文:“不,我的意思是,卫玛要刁难,也不会针对你一个人刁难,以前她跟Gigi也有过不愉快,所以你会有难兄难弟跟你一起受罪,心里能有点安慰。”
顾念:“……”
她听见雍凛笑了一声。
顾念无语:“Marvin,你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别说殊也了,谁也受不住你的毒舌呀!”
吴嘉文看了她一眼:“你不就跟我共事那么久,还是说,你不是女的?”
顾念:“我当然是女的,可我有一颗金刚心呀,再说了,我这样的女孩子可是千万年一遇,跟钻石一样珍贵,哪里是那么好遇见的呢,不过没办法,我早就心有所属了,咱俩不可能的。”
吴嘉文嘴角一抽:“你就别恶心我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开会,我这边写了个方案,你先抽一分钟过一眼,等会儿要是有需要,你就把这个拿出去顶着,我也会帮你说话。”
顾念心中一暖:“谢谢你。”
“不客气。”吴嘉文难得对她礼貌起来,沉默片刻,又道:“这是我走之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雍凛忽然对顾念说了一句:[他对你不错。]
顾念和吴嘉文经常互相奚落,在外人看来也许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却是他们相处的方式。
雍凛没有吃醋,他只是忽然想起柴向阳。
这家伙平时也是三句话没个正经,但这次雍家出事,他跟齐煊几个,却跑前跑后,帮忙联系国外的权威专家过来会诊,给东杨拉来各种合作项目,搞得陈庄非但没能清闲一点,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人这一生,无论男女,能有几个交心过命的朋友,都是很难得的事情。
顾念在心中回答道:[是,Marvin很好,所以我更要努力,才不辜负他对我的一片栽培之心。]
吴嘉文起身:“开会了,走吧。”
顾念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仿佛即将去的不是会议室,而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