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浓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辆拖车朝茫茫旷野中不断颠簸,疾驰而去。
吕不韦压低了声音道:“范相国已派下援军,在沁水河岸接应,只需度过沁水桥,今夜便能脱险。”
异人看不清吕不韦面色,却听得出话中担忧,遂道:“范雎当年遣我入质于赵,为何如今又如此心急,传我回去?”
吕不韦仅担任线人,被问起秦国朝政之事,亦是一无所知,只得安慰道:“你是王孙,长期身处赵国,总不是个办法。”
赵政与姬丹蜷在拖车最里,倚在一处昏昏入睡,田猎时赵政与姬丹寸步不离,吕不韦本欲把姬丹驱走,几次不得法,又恐姬丹回去走漏了风声,只得匆匆携两名少年上车。
姬丹一见这阵仗,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上车后更被赵政挤在最里,二人都识趣地不敢开口多问,如此一路逃出了田猎大营,只需再过数个时辰,便能与前来接应的秦军汇合。
吕不韦尚未有时间多说,赵姬忽地一声惊呼,远处火把蜿蜒如长龙,正是赵国前来缉捕的兵士!
浩然摸了摸鼻子,伏在山坡高处的一棵大树上,眼望旷野中无数火把,道:
“已知不韦仁兄马车速度为20公里每小时,李牧将军起步加速度为26公里每小时,恒定速度为&%$#@……双方距离7公里……求追及时间?”
“……”
轩辕剑哭笑不得道:“除不尽,孤算术不成,休要胡搅蛮缠。”
浩然笑道:“现在去?”
轩辕剑道:“先看看再说。”
轩辕剑又道:“方才你御剑冲出营帐那会,似乎把窝囊王吓得尿了出来……”
浩然莞尔道:“李牧也不帮他把尿布兜上,这便急急忙忙地带兵来追……走,靠近点看。”
浩然纵跃腾空,轩辕剑瞬间离背,垫于脚底,一人一剑,飙出半空,朝着李牧追兵衔尾而去。
人剑悬空,籍漆黑夜色掩护,大地上火把通明,看得一清二楚。
拖车到了沁水河畔,摇摇晃晃地过了桥,赵国骑兵速度极快,前锋队已追至桥后树林中。不多时便有喊杀声传出。
“随我来——!”
“莫放跑了秦王孙!”
沁水岸畔树林中诡异地静了片刻,紧接着临死前的喊声再起。
“有埋伏——!”
“撤出……”
霎时间又静了下去。
浩然看了片刻,忽道:“这打起来怎断断续续的?低点,有不妥。”
轩辕剑再把高度降低些许,浩然只觉心头“嗡”的一声。
轩辕剑也意识到了,失声道:“林中藏有仙家法器?在谁的手里?”
浩然吸了口气,正要下去探查,忽听到马蹄声,忙回头一望,道:“李牧追来了!”
浩然道:“怎办?脱?”
轩辕剑怒道:“不脱!下去!孤阻他,你救人找东西便是!”
浩然还想再说什么,轩辕剑已半空中一个回旋,冲向地面,浩然险些摔了个嘴啃泥,忙不迭地籍着俯冲之力奔了几步,消除冲势。讪讪捡起一把铁剑,追进了树林里。
轩辕剑“噔”的一声,牢牢插在桥头岩上。
马车狂奔,吕不韦与异人各执一把利弩,紧张指向追杀的骑兵,马车在林中穿梭,无数树枝噼里啪啦在头上折断。
“我引开追兵!你们向西北走!”纵马疾驰的一名秦国少年将军喝道。
异人喊道:“浩然与子辛为何未曾前来?你唤何名?”
少年将军吼道:“不知你说的是谁!我叫王翦!走就是!”旋即挺剑朝拉车马股上轻刺,那马吃通,登时发狠力奔,把王翦甩在后头。
“放箭——!”
赵国骑兵队长一声令下,箭矢越过密林枝杈飞来,车上众人尽数一惊!
赵姬护着姬丹与赵政,惊慌道:“你俩伏下去,不可抬头!”
赵政正要抬头,忽听其母尖叫一声,吕不韦与异人同时惊得撤了□□,扑向赵姬。
姬丹只觉被一股液体溅了满头,一摸脖颈处粘稠血液,吓得大喊起来,再看赵姬,已被一木杆利箭透胸而过,那时间异人已悲恸难抑,大哭出声。
姬丹只道今日便要丧命于这荒野之外,自知无幸,竟是壮了胆气,冲上前去拾起□□,架上利箭,爆喝一声,便扣动扳手,朝那数十名骑兵一通乱射。
乌云散去,银月临空。
“师父——!”姬丹手忙脚乱,正换箭时,眼角余光瞥见月下剑仙!
浩然御剑腾空两丈来高,笑道:“师父来也,徒儿休要慌张——”
浩然舒展双臂,两脚凌空一蹬,足下铁剑瞬间一化十,十化百!
剑落如雨!
天地肃杀!
近百凡兵在仙家剑诀之下,化作无数铁剑旋转着飞来!
旷野中诤然之声大作,密密麻麻的剑锋闪着寒光,每把剑俱迎上了一名骑兵!
只听喊叫声此起彼伏,浩然一招之威,竟是把近百名追兵连人带马,牢牢钉在地上!
浩然腾空一个翻身,扑向马车,继而单膝微屈,在赵政绝望的哭声中,稳稳落于拖车上。
李牧尚在快马加鞭,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那是危机来临的预兆,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黑暗的远方窥探着自己的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李牧深吸了一口气,单脚倒勾于马背,灵敏至极的一个翻身,躲到马腹下!
箭如流星飞来,身后亲兵队里,连着迸出三声呐喊,暗箭扑的射穿一人胸膛,透甲而入,再穿一人,连穿三人!
李牧勒停战马,抬眼望向桥头。
子辛一脚屈曲,一脚前伸,坐在岩石上,随手把手中长弓抛到桥下,漫不经心道:“你麾下儿郎,用的俱是铁胎弓?”
子辛又拣了岩旁长剑,握在手中晃了晃,像是在调整握剑姿势。
李牧眯起双眼,避开剑锋反射而来的月光,缓缓道:“轩辕子辛,牧敬你武艺强绝,然今日有命在身,不得不战。”
子辛全身薄铁战甲,在月辉下笼着一层淡银色泽,他单手按着岩石,跃下地来,铁靴稳稳踏于地上,铁石碰撞之声竟是令赵国骑兵齐齐退了一步。
仅一人守桥,那气势却似乎直有千军万马,直令李牧持枪之手微微颤抖。
子辛剑尖指地,懒洋洋道:“一千四百四十一名,俱非我之敌。”
李牧与众兵士均是为之动容。
子辛又道:“少顷便将有人传唤你回去,李牧,识相回头方是上策。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非是良将所为。”
李牧深吸了口气,狂妄自大到了这个地步,平生所见,唯此一人而已。
“无须多说,今日便向轩辕世兄讨教!”李牧沉声道,继而抬起战枪,朝空中划了个弧度。
身后兵士齐刷刷地树枪,躬身,只待李牧一声令下,便要冲锋。
子辛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嘲笑,李牧俯身于马背上,双目锁定子辛动作,然而就在这一瞬,后方赵王信使飞奔而至!
“军情十万火急!秦安国君兵发函谷,直逼邯郸西北!田猎会已散,大王传李牧将军速速回援!”
子辛唰然收剑,随手一抖,长剑断为两截,抬眼望向李牧,目中充满笑意。
真正亲眼目睹浩然御剑西来,利刃如雨的那一幕,只有吕不韦,此刻吕不韦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浩然有如此本事。
异人尚且怀抱赵姬,放声大哭,胸口已被赵姬的血液染得湿透。
赵政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浩然站稳身形,一手扶着车沿,凑到异人面前,赵姬朱唇全无血色,显是快死了,浩然看了一会,道:“别哭,死不了。”
赵姬断断续续地发出“荷荷”声,浩然伸出左手,掌中钟磬之声作响,轻轻抚上透胸而入的箭杆,继而握紧。
那箭杆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飞散,赵姬的瞳孔倏然一缩,浩然再把右手按在赵姬心口上,血止住了。
赵姬吁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浩然道:“失血过多,虚弱,休息一段时间便好。”
周围静得可怕,只剩马蹄有节奏地踏于地上,不断回响。
浩然略有点诧异,笑道:“怎么?”
许久后异人方颤声道:“浩……浩然,为何此时才来?”
浩然看了吕不韦一眼,吕不韦神色如常,自若道:“子辛呢?你二人来时的路上被绊住了?”
浩然付诸一笑,道:“子辛在阻李牧,稍后便来。”
破晓时分,马车已驰入平原腹地,车上众人经这一夜鏖战,疲惫得无以复加,各自昏昏沉沉睡去。异人怀抱赵姬,与赵政三人依在一处。吕不韦闭着眼,自坐在另一侧。。
姬丹则摊开了手脚,“大”字型地睡在浩然身旁,打着呼噜。
日升之时子辛单骑追上,于马背上单手一按,腾空跃起。
姬丹登时醒了。
浩然低声道:“睡你的。”遂为子辛腾出位来,让他坐定,又听吕不韦呼吸一窒,显也是醒了,却不睁眼,只假装睡着。
子辛看了满身是血的异人与赵姬一眼,低声道:“伤了?”
浩然微有倦意,搬开子辛长腿,坐于他胯间,把头靠在他肩上,彼此互抱着,闭上眼道:“嗯,治好了。”
子辛只嘲道:“怎伤在那处,也是倒霉。”
浩然把眼略睁开些许,一面观察装睡的吕不韦表情,一面小声道:“方才治伤时只觉……手感甚好。”
“促狭。”子辛哭笑不得道。
吕不韦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几下,表情十分古怪,浩然憋着笑,忍得甚是辛苦。
姬丹又醒了,揉了揉眼,缩到子辛腿旁,忽道:“师父,你那飞剑怎生练的,如此厉害,你是剑仙么?”
浩然不予作答,望向吕不韦,只听吕不韦屏住了气息,像是十分紧张,生怕被自己一剑斩了。
姬丹又问了一次,浩然方迟疑道:“徒弟,我也没什么把握……不知来日你是否能练到我这地步,告诉你也无妨,师父曾经听过一次天书。”
“天书?”
浩然低声道:“师父从前本领亦是平平,曾有过一次奇遇,是在个唤紫霄宫的地儿,听过始祖讲道,从那次以后,就像开了窍……”
姬丹又疑道;“是李耳先生?”
浩然答道:“不……是老子的师父……鸿钧。”
姬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殷商封神一战后,道家学术延续至战国之时,因史料缺失与周王室的经卷篡改,在此年代已成了一个断层,战国时人唯知老子,不知鸿钧,就连三清中的另两名道尊,亦鲜少人得知。
姬丹又问:“天书说的是什么?能教我不?”
浩然微一沉吟,便笑道:“我也听不懂,既是天书,怎么听得懂?记得住?”
姬丹只听得一头雾水,浩然忽道:“师父是来寻几件物事的,方才你们在树林里与人交手了?情况如何?”
说到此处时,浩然忍不住又抬眼观察装睡的吕不韦神色,他朦胧中想到了些许,吕不韦是否身藏某物,方导致了树林中那时断时续的杀戮?
姬丹仔细思索,道:“方才有人追杀我们……忽的一会儿,那百余骑兵就都顿住了,只顿得一会,又喊着追上,接着又是一顿……师父,你要寻何物?”
浩然吸了口气,一直沉默的子辛此刻睁眼,缓缓道:“定是仙家宝物,只不知……”
浩然盯着吕不韦脸色,低声道;“昆仑镜?传闻昆仑镜能截断时间……是上古神器?徒弟,你仔细想想,那会可有异光或是声响,又有谁做了不寻常的事?想清楚再说,万万不可遗漏。拣细的告诉师父,此事至关重要。”
马车倏然一颠,异人咳了几声,继而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