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造访

黄河边, 冰封万里。

胡喜媚抱着九尾狐, 与王贵人下了雪车。

浩然坐在车边, 道:“真的不一起去么?”

胡喜媚摇了摇头, 笑道:“不了, 我们都是妖呢,总不好跟凡人混在一处, 免得没的给你们惹麻烦……”

浩然想了想道:“也好, 你们朝东走,沿着黄河走到尽头, 出了海便是蓬莱……说实话有赵公明照应着, 我还放心点,否则这时间我没了法力, 照顾这么一大家子也是费劲。”

王贵人冷冷道:“每次见了你都没好事, 你比吕岳还瘟……”

浩然哈哈笑道:“你宁愿去寻赵公明也不愿跟我们混呢。”

王贵人又道:“把那物给他。”

喜媚笑吟吟地系了根细丝在浩然手上, 道:“这是姐姐的琵琶弦, 有事可唤我们。”

浩然想了一会,点头道:“谢了。”

三妖中修为最强的便是九尾狐,王贵人,胡喜媚两只小妖料想也帮不上大忙, 虽说如此, 浩然心内终究是十分感动, 又道:“贵人, 从前拿墨砚拍你那次……”

王贵人道:“罢了, 这便走了。”

于是浩然、白起与三姐妹分道扬镳, 浩然朝东北,王贵人朝东,于九曲黄河的豁口处作别。

那时间天气酷寒,欲去燕,必先取道秦岭,浩然不敢再经函谷关出秦,只得绕开囤了重兵的函谷关,沿岸见山岭盆地中俱是密密麻麻的重兵,军营中竖起一面巨大黑旗,上书“杨”字,迎风飘舞,浩然蹙眉道:“那是谁?”

白起于车上棉被中钻出,看了一眼,道:“杨端和,储君……”

浩然道:“现该称作大王了。”

白起颔首道:“嬴政拟定计划,登基后开春时便要攻韩。你要到韩国去寻神农鼎?”

浩然微一沉吟,便道:“不,先去赵国。”

一路无话,浩然与白起,徐福三人缩在厚厚的棉被里,任由雪车拖着向东,直到上党三县的防线外,方停下了行程。

上党外布满了铁桶般的军队,显是得到了嬴政即将挥军东来的消息。赵国如临大敌,国境线全面封锁。

白起问道:“飞过去?你能飞不,恐怕容易被箭射下来。”

浩然促狭一笑,道:“有崆峒印在,怕甚?去把傻子叫醒。”

于是浩然伸手托着徐福下巴,帮他合上嘴,道:“师弟,看。”

浩然把徐福脑袋推了推,徐福傻乎乎地望向上党城门口。

白起道:“驾!”

拖车出现的瞬间,犹如朝油锅中泼了一瓢水,整个上党城外的军事防线沸腾了。

“秦国来人不许东行——!”

浩然自唱道:“叮叮当,叮叮当……”

无数飞弩铺天盖地射来,徐福“啊”了一声,身周焕出碧玉之光,将密密麻麻的箭雨尽数拦在防护层外。

手弩,木箭,继而是一人高的长箭,紧接着是攻城巨箭,直至城楼上轰然抛出无数滚木,带火流箭源源不绝,少顷竟是投石机齐上,朝着旷野中的一辆小拖车招呼!

箭雨如惊涛骇浪,然而小车却是丝毫不受影响,逐渐逼近赵国边境。

“钟浩然!请留步!”

最终一声清喝阻住了拖车的去路。

“别来无恙?”浩然朗声笑道:“李兄,不知不觉,便已六年不见了。”

蓟城,太子府。

姬丹归燕后,并未回到王宫,而是于蓟城中购置了一处大宅邸,隆冬时节,屋檐下滴水成冰,府内却是缭绕着肉食,热锅及烈酒的香味。

太子丹门下食客三千,能人辈出。

太子丹礼贤下士,一视同仁,散金如土。

美姬起舞,乐声阵阵,席中佳肴美酒,来自各国的谋士,力者,行者,游侠济济一堂。

姬丹端了酒杯,笑道:“大家请自便就是,又是一年辞旧迎新之时,能与众卿一同贺岁,丹感怀实多。”

席间客卿连忙谦让,一莽人出言道:“哎——殿下是个好人,去年今日我老讳一逃千里,过年时险些在路边冻死。如今有酒又有肉,有女人!跟着殿下有肉吃,殿下以后一定是名好君主!”

众客卿喧闹劝酒,姬丹把那酒喝了,满厅热闹中,忽听管事来报。

“殿下,门外有个男人站着。”

姬丹眉毛一扬,笑答道:“唤何名?外面冷得很,请他进来。你去请,须尊称‘先生’。”

管事匆匆去了,少顷回转,面有难色道:“他……他不理小的,说……要殿下亲自去请。”

周遭一名食客听了,兀自嗤笑道:“殿下无需理会此人,待我前去见他。”

姬丹忙摆手道:“不不……先生您请喝酒,勿扰了兴头。”

姬丹一整袍袖起身,徐徐行出厅外,见府前大门外,雪地里一男子长身而立,看那身材,却比自己还高了一头。

那男子脑袋上顶着个鲜红鬼面,手里拿着根竹签,竹签上串着数块炸臭豆腐,吃得不亦乐乎。

一见姬丹来,那男人连忙扔了臭豆腐,拉下面具戴好。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

姬丹莞尔道:“先生如何称呼?”说毕拱手躬身,竟是行足后辈礼数。

那男子不答,四十五度仰望飘满白雪的天空,而后缓缓道:“你是姬丹?”

男子声线低沉却清晰,开口时那语气熟悉亲切,仿佛是早已听闻姬丹许久,特来看一眼。

姬丹先是一怔,道:“先生认识我?”

男子笑道:“怎么楞了?”

姬丹摇了摇头,笑答道:“方才听先生的语气,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男子道:“想起谁?”

姬丹唏嘘道:“小生的师父,近三年未见,不知他如何了,想念得紧。先生……贵姓?”

男子答道:“铜先生。”

“既是见我如见师,那便跪下磕个头如何?”

“……”

姬丹尚是第一次听到此逻辑,自小到大,纵是嬴政也不敢随便要求自己磕头,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觉得此人神似浩然,磕个头也无妨,遂规规矩矩跪下,朝铜先生磕了个头。

铜先生似乎不甚满意,悻悻道:“你心不诚。”

姬丹哭笑不得,若是换了嬴政,多半便要抡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人捅个对穿。然而姬丹终究是有涵养,起身笑道:“是,小生心不诚,方才朝着铜先生磕头,心里想着别人。”

姬丹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为铜先生掸了袍上油腻,又笑道:“外面冷得紧,先生……可有心进来喝杯酒?”

铜先生诚恳道:“我什么也不会,既蠢又笨,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又小……”

姬丹哭笑不得,让道:“小生知道了,铜先生请。”

铜先生一面走,一面又扯着太子丹絮叨:“我是个苦命人呐……”

“我真傻,收了俩徒弟,人老了爱啰嗦,一直念叨,念得被俩徒弟嫌弃,大徒儿冰天雪地的将我赶了出来,唉否则如今也不会孤苦伶仃……我这老人家……”

太子丹被这苍蝇念得头昏脑胀,忙不迭道:“先生说哪里话来,尊师重教,本是大义。”

铜先生又嗡嗡道:“收徒弟就该收你这样的……唉我那俩孽障徒儿,听得不耐烦了便让我闭嘴,大徒弟回家还骂我一顿,说甚我做人偏心向着小徒弟,我想既然被嫌弃了,就去找小徒弟罢,谁知那小徒弟……”

“……”

太子丹开始后悔了。

铜先生忽道:“你师父偏心不?”

太子丹答道:“不……不太偏心。”

铜先生道:“嗯,你来评评理,我大徒弟抓了只狐狸,要将它宰了,小徒弟护着,我想虐待动物也不成,你说对吧,便出面求几句情,大徒弟便恼了。小徒弟又不领情……俩人一起叫我闭嘴……你不会叫我闭嘴吧,姬丹?”

太子丹一句“闭嘴”临到嘴边,生生忍了回去。

铜先生又自顾自道:“那小狐狸也命苦,咱是厚道人……”

太子丹几乎口吐白沫,踉踉跄跄将铜先生让进厅内,抛了他在一旁道:“摆个席……给铜先生坐!”

铜先生欣然摆手道:“不妨不妨!那处有。”

说毕抬脚就走,殿中乐声依旧,铜先生走上主位,翩翩然坐上了太子丹的位置。

铜先生扫视诸门客一眼,吩咐道:“来,姬丹,倒酒。”

“……”

满厅宾客各自畅饮,太子丹只得上前,为铜先生斟了酒。铜先生将那鬼面朝额头上推了推,露出嘴来,便开始吃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据席大嚼,太子丹垂手侍立,这是什么道理?!

左首席下那食客朗声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丹唯唯诺诺,不敢置答,铜先生转头道:“姬丹,这位壮士唤何名?”

“……”

太子丹低声道:“田光。”

那食客正是太子丹首席食客,名唤田光,田光结交甚泛,数年前投奔太子丹后为其带来一大批游侠,隐隐形成了自己的派系。

此刻田光蹙眉道:“殿下缘何不入席?”

太子丹一脸古怪,于背后指了指铜先生。

“??”

众宾客一头雾水,只见太子丹指着空空如也的位置,作了个口型。

田光又道:“坐啊!”

太子丹更是奇怪,明明这怪人占了自己的位置,怎么坐?

铜先生略侧过头,笑道:“他们让你坐我腿上。”

“……”

太子丹登时骇得魂飞魄散,除了自己,无人看得到铜先生!太子丹瑟瑟发抖,一手按着腰畔佩剑,险些便要大叫道:“鬼啊——!”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不对,见到他的不仅自己一人,还有那管事,况且先前为他掸过青袍,摸得到身子,不是鬼。

太子丹兀自沉思,目光瞥向铜先生脸上的面具。

众门客逾发疑惑,歌舞渐停,一并望向席前魂不守舍的太子丹。

“殿下……还好?”

太子丹短短片刻便思考完毕,笑道:“喝得胸口闷了,站会儿……”说毕抬手去为铜先生斟酒,那厅中数人注意力都集中于太子丹面前,只见空荡荡的席前,一只酒杯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后田光方道:“是……殿下耍的把戏?”

太子丹笑答道:“不不,这位是铜先生。”说毕又轻推了推铜先生的肩膀,低声笑道:“先生,田壮士问你呢。”

铜先生“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田光。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丹疾电般出手,将铜先生的面具扯了下来!

《战七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