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坐在天台的地上。严家山在我身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失笑,拍拍身边的地面:“坐。不必太拘礼。”

  “是!”他小心翼翼坐下,却与我隔了一尺还多的距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问道。

  “夫人,因为我在军官学校表现出色!”他面露骄傲,“所以才能成为夫人的卫兵。”

  “可是上前线不是更好么?”

  他不作声,我顿时想起易景阳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谈及战况的禁令。

  “好吧,我不问这个。”我说,“你对元灵人造人怎么看?”

  他霍然站起,朝我敬了个礼:“夫人,元灵人造人是二十一世界最伟大的发明,它改变了生命学说,让人能够有第二次生命,并且能够成功通过二次生命改善人类基因……”

  我仰起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孩子,怎么给我背书。”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大家都这么说,况且我也这么认为。”

  他说的“大家”,是跟他一样的年轻人吧?易景阳的元灵人造人理论,确实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我拉着他坐下,笑着说:“别站着,本夫人仰着头脖子会酸。”

  他红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空气。过了一会,他说:“夫人,你不要老是叫我们孩子。”

  “噢?”

  “你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老叫我们孩子、年轻人、小屁孩,其实我们都会觉得很奇怪。”

  我扑哧一笑:“可是我已经四十岁了。你说的年轻,是易景阳帮我护肤有功。可是我确实四十岁了。”

  他偏过头,看着我。

  我看着远方:“更何况,二十年来,我每天每夜都盼望着四十岁的到来。你们不要总说我看起来年轻,这样我总会怕自己一觉醒来,自己其实只有三十岁,那就还有十年要等。等待太难熬太恐怖了。二十年是我的极限,是支持我活下来的极限。我只有这个极限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

  我今天的话说太多了!

  我转换话题:“小孩,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立刻脸红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蚂蚁:“夫人,我可不可以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难免觉得可疑,穷追不舍:“噢?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是不是朱婉?还是林红?你说,如果是我的侍女,我帮你牵线。就算是其他人,我也可以帮你的。”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么想?”

  “啊?”

  他猛然看着我,青涩未退的脸上是无比坚定的神情。他说:“我喜欢的,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我知道没有……什么可能,我只要看到她……就好了。”

  我突然觉得尴尬。他不会……

  他看着我。我跟他接触不多,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单纯快乐胆小害羞的男孩,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坚定的神情。

  “你这个小屁孩……”

  “夫人。我原来也不知道的。”他仿佛事不关己的陈述,“我以为我会遇到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我以为我当然会喜欢一个跟我一样平凡的人,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人真是注定的。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夜夜睡不着,抱着脚坐在阳台上,那么孤独;不止一次看到,那么美丽的她总是茫然失神;她那么平易近人、体贴所有人,可是她唯独不体贴自己,明明还咳血,也不肯按医生的办法调养。”

  我喝道:“放肆!”

  年轻人震了震,却依然坚定的看着我。

  “不要说了!”我喊道。

  他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连伟大的主人都拿她没办法,我也绝不会给她的生活造成困扰,我只要能够注视她,暗暗的关心她就好。”

  我瞬间哽咽:“你这个孩子!”

  “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他说,他是如此的细腻体贴,“夫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是主人的愿望,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其实原本,我被调来保护您,确实有些不甘愿。可是我现在,却希望,能够无声的守护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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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家山晦涩不轻的表白,让我略为困扰。我并不希望看到一个年轻人面对这样绝望的爱情。生命这样珍贵,年轻人不懂好好爱下去、活下去。

  于是我便注意了些,保持与年轻卫兵的距离。而严家山,也接连几天没在我面前出现。

  可是我现在更为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一直联系不上易景阳,护卫队长一直推说联系不上他。今天已经是八月五日了。离八月七日,还有两天。

  午饭时,我让张姐开了瓶红酒。看着深红的液体从瓶中流出,我从张姐手里接过酒瓶,打量了一番。

  张姐伸手想要接过,我却避开。

  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将破碎的酒瓶对准自己左手手腕,轻轻划出一条血口,对着闻讯赶来的护卫队长说:“我要跟易景阳这个不肖子通话。”

  通讯室。

  护卫队长战战兢兢的将听筒递给我:“将军在外作战,没有视频通话设备。”

  我点点头,接过听筒,张姐则抹着眼泪在一旁给我包扎手上伤口。

  “景阳,是我。”我说,已经几个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少寒。”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无比熟练的吐出我的名字。

  我不悦:“叫妈。”

  听筒里传来他的低笑声,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不置可否的样子。

  “到底有什么事?”他收起笑,字字有力,是他一贯的作风。

  “我要见你。”我说,又加了一句,“我一定要见你。”

  电话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猛然将手从张姐手里抽出来,引得她和护卫队长一阵惊呼。电话那头呼吸骤然加重,我说:“易景阳,我手边就是玻璃碎片。如果你不同意,你就等着给你老娘送终。”

  我挂掉电话。

  十分钟后,护卫队长一路小跑而来:“夫人,飞机一个小时候可以起飞。”

  我点点头,回屋收拾行李。张姐和朱婉迎上来:“夫人,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笑道,“小孩子不听话,我去收拾他。”

  两人却笑不出来,他们担心我。易景阳的威信、名气,与他冷酷无情的性格一样闻名于世。在他二十岁以后,就没人敢顶撞于他。

  我在自己房间,将几件衣物扔进箱子。

  “咚咚!”有人敲门。谁在这时候打扰?我不悦:“进来。”

  小傅扑通一声扑进来,跪在地上:“夫人!请您救救严家山!”

  我的手顿住,转身向他:“怎么回事?”

  这个平日坚强的汉子流下泪:“他前几天被主人下令带走了,据说主人很可能想处死他!我……我们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夫人,求您念在他年幼无知,一定要救他!”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他站起:“我一定尽我所能。”
《天下皆穿之望断归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