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于扬见他叫于大嫂, 懒得与他分辨, 场面上谁不知道越描越黑这句话. 她现在已经看出这个人底子有点黑, 不欲与之有任何过节, 接过他倒来的白酒爽快地干杯喝下. 但是也知道酒桌上不能开喝酒的先例, 有第一口便有第二口, 第三口, 所以喝完就闷声不响, 免得招人瞩目. 于士杰非常适时地说了一句:“不会喝就别充好汉. ”把别人欲起哄叫于扬喝酒的念头打压下去. 酒桌上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欢拿酒灌女孩子, 一灌一推之间, 自有妙语连珠出现, 但到得后面, 几分醉意上来, 话语就不堪了.

  新来的这个大家都叫他阿毛, 其实这人身板长相都很帅气端正, 但不知怎的一开口说话, 就让人觉得有股邪气自然流出. 尤其是他笑起来更是别有味道, 倒有另类的魅力. 于扬听见韩志军对他说:“阿毛你越来越狠了啊, 我请客你都敢迟到, 哪天是不是连面子都不给了?”

  那个阿毛连忙陪笑道:“韩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空着肚子被你罚酒, 说喝就喝, 一点不敢抗命的, 你就别提这事了好不?还不是老五得罪了人, 我请对方来喝茶帮他们摆平.”

  于扬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觉得好玩, 喝茶?难道就是电影上说的喝讲茶之类的事?可是虽然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 但是韩志军确实不再提起, 阿毛也就不再说了, 于扬心里颇为失望. 看来这个韩志军是个复杂的人, 三教九流都有一手.

  那边有两个人在讨论房地产开发的事, 于扬也有兴趣, 听了会儿悄悄对于士杰道:“他们说小区面积扩大一倍, 进水管也要加大一倍直径, 但是流量是与面积成正比, 是直径的平方啊. 加一倍直径的话开户费不是要多交很多了吗?”

  于士杰听着于扬在耳边轻声软语, 心里不由酥酥的, 于扬这种不张扬不冲动的低调理智态度是他最赞赏的, 也是他生活中求之而不得的, 他听得出自己回答的时候声音也很温和体己, “不用管他们, 他们最多定一个大方向, 回头他们手下大帮技术员会给出正确数字.”

  于扬点头, 却见韩志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显然他听见了他们的说话. 于扬微微冲他笑笑, 便低头吃一块抛饼. 这家的抛饼看来是用黄油煎出来的, 味道很香醇, 与一般小店拿花生油菜油什么的做出来的不同.

  吃饭只是夜生活的开始, 乘众人齐齐上楼去歌厅的当儿, 于扬拖后一步, 对于士杰道:“我可以单独请韩志军喝咖啡吗?有些话想请教他.”

  于士杰闻言明显地不敢置信, 心里也满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今天喝酒了, 他不是善类.”

  于扬知道于士杰话里有话, 意思是这会儿两人见面有危险, 便道:“过了今天韩志军便不会认识我, 想请他不是件容易事.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大落时候是什么心态.”

  于士杰明白了, 刚才就见韩志军对于扬异常注目, 想必于扬也心里清楚, 她更清楚怎么利用她的魅力达到她的目的. 于士杰不知怎的有点心寒, 于扬太了解自己要做什么, 下手也非常果决, 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女人, 柔和只是她的表面. 他只能答应, 还大度地亲自拨通已经走到很前面的韩志军的手机, 果然韩志军一口答应, 欢欢喜喜下来.

  于士杰铁青着一张脸看着他们离开, 与众人敷衍着两人离开的原因, 心里很是失落. 但是没过一会儿便借口走了出来, 找个僻静处给韩志军去电, “小韩, 于扬是我堂妹, 年轻不懂事, 你照应着点.”

  果然韩志军虽然喝了点酒, 还是听得出于士杰话中有话, 笑道:“于总你放心, 我有分寸.”

  于扬没听见电话里说了什么, 但是听见韩志军这么一说, 心里舒了口气, 刚才很想叫于士杰打个招呼, 但是又说不出口, 因为自己中途和韩志军离开, 够不给他面子, 怎好再麻烦他做事?没想到于士杰真是好人, 有心人, 自发自觉地打这个电话, 叫于扬一下子放下心来, 于扬心里感激非常. 韩志军如于士杰所说不是善类, 是个背景复杂心思也一定复杂的人, 在暗夜之下, 于扬还真有点担心. 但是现在她放下一半担心, 怎么说于士杰也是个说话有份量的人, 韩志军有这话衬着, 必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韩志军车开得很快, 什么抢道压线之类的事都做, 于扬在旁边坐着胆战心惊. 不知道他驾照被扣光分怎么办, 不过这人路数那么广, 不会连驾照都搞不掂吧?相比之下于士杰开车就稳妥好多, 基本不会抢道, 车速也是不紧不慢. 很快, 车子便到了于扬说的咖啡店, 那是个光线明亮装修雅致店堂开阔的咖啡店, 于扬觉得与韩志军这种人说话要是找个暧昧地方, 无疑等于提示他点什么.

  韩志军看见这样子, 自然也是心中了然, 要不是前面于士杰与他打过招呼, 他此刻心中一定会有点失望. 于扬当作不知, 给自己点了金汤力, 韩志军只要红酒, 两人一个磋商, 决定一起喝红酒谈天. 等酒过来的当儿, 韩志军看着于扬, 不知道她约他出来要干什么, 而于扬勉强对视, 觉得这人的目光咄咄逼人, 给人很大压迫感. 既然是自己约他出来, 自然得自己先开口, 微笑找话道:“韩总开车很强势.”

  韩志军道:“你不如直接说我开车很霸道, 屡屡犯规. ”红酒上来, “咱们干了这杯?”

  于扬笑道:“随意吧. ”便自己拿起来喝了一口, 韩志军见她这一口不算小, 便也作罢, 一男对一女, 灌酒的话意图太明显, 没意思. “韩总这么好的车在城里开还真是伤料. 听说韩总以前大落大起过, 大落时候开车还那么猛吗?”

  韩志军不屑地道:“我自会摸方向盘开始就那么开车, 以前开普桑是那么开, 后来开捷达也是一样, 现在这车看着好看, 其实驾驶起来手感不如捷达.”

  于扬道:“那你买自动档的干什么, 运动型车多的是手动的, 开起来才有味道, 红灯过去抢道也快人一拍.” 韩志军笑道:“我要不再去换一辆, 这辆给你用吧.”

  于扬听得出他话里的调侃, 当作不知地笑道:“我要那么牛高马大的车干什么, 即使是自动档的, 开起来也费劲得很. 韩总最早开普桑?”

  韩志军见于扬刀枪不入, 也起了好胜心, 道:“错, 我最早开拉达, 你没见过吧?”

  于扬道:“韩总看来发迹很早, 我读大学后才见到拉达, 但是那时候拉达已经不起眼了. 不过在普桑出来前, 拉达开出来还是很拉风的吧?”

  韩志军笑了, 一大口酒下去, 道:“我当时也以为很拉风的, 但是一见普桑出来才知道有距离, 再后来又被个台商打击了一下, 说普桑是人家七几年淘汰下来的生产线拉到中国蒙人的, 但是那时候买到一辆车都不容易, 想换更是休想. 哈哈. 那个时候政府大院里停着的是上海车, 我的普桑开出去还比他们噱头.”

  于扬见气氛融洽起来, 便转上正题:“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 象我公司遇见困难时, 首先把车抵掉, 房子怎么也不让出去. 韩总可能车子一定要留着, 宁可睡在车上吧?”

  韩志军只是扬眉“哦”了一声, 但是于扬明白, 他心里一定已经清楚她找他说话的原因了, 但是又不明她的意图, 不便贸然说话, 所以一个“哦”字打发. 于是便自顾自继续道:“韩总一定会觉得我说这个出来很没面子, 但是我觉得没什么, 不是我本事欠佳, 是谁也料不到国家政策变动, 我只是很不甘心啊. ”说着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韩志军听了道:“天有不测风云, 你好歹还可以见好就收, 我当年可是血本无归, 还欠下一屁股债. 当时万元户都可以在街上横着走, 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拿着39万美元到朝鲜边境图们收购废钢, 结果朋友带钱进去朝鲜后多日不回, 后来传来消息说他给吃了闷棍, 性命丢在朝鲜, 钱自然也没了踪影. 我的钱里面有一大半是借来的, 借银行的, 借私人的, 借公司的都有, 当时都不敢回来, 躲在东北朋友家里避祸, 顺便帮人发发货, 直到一年半后存下几个钱才敢回家, 你瞧, 我这一身肥肉就是那时候在东北每天喝酒吃肉长出来的.”

  于扬见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知道事情发生时候他一定连跳图们江自尽的心都有, 现在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只是因为他现在比以前混得更好更出色. “相比之下, 我算是运气了. 但是现在谁要是问我什么什么的, 我可没勇气这么举重若轻地说出来, 我还是不甘心.”

  韩志军笑道:“那也是. 我看见《商界》什么的杂志上面说某个成功人物失败后信心十足, 说什么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 有朝一日一定会咸鱼翻身. 说实话那时候两眼一抹黑, 人穷气短, 再加一屁股债, 哪来的底气, 当然现在我也会那样说, 但是你相信吗?经历过的人都不会相信.”

  于扬忍不住连连点头:“是, 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 现在人家说一句话做一个眼色, 我都要扯到自己身上, 可不就是没底气, 以前可以随人家怎么说, 爱谁谁. ”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和一个不相识的人掏心掏肺地说了出来.

  韩志军一拍桌子, 声震全咖啡馆, 引来无数侧目, 但是他不管, 自管自道:“可不是, 那时候常为谁谁谁一句难听话吸闷烟喝闷酒, 谁问也不说. 后来回家后女朋友一看我这样就不敢惹我, 能离我多远就多远. 我也和你一样, 很不甘心, 凭什么我的钱叫人吞了, 别人都没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还是运气的, 要是换我进朝鲜的话, 吃闷棍的是我, 性命都没了, 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我很不服气, 他妈的, 老子那时候就是不服气.”

  于扬喃喃道:“那看来我还是很运气的了, 起码我没背债, 还没破产, 有自己房子住, 有钱吃饭.”

  韩志军笑道:“说起来有劲, 呀, 酒没了, 原来你也会喝, 再来一瓶. ”招手就叫小二, “我那时候带钱回家, 全部钞票就买了一辆普桑, 吃饭钱都没剩一块, 还好女朋友单位好, 工资高, 心甘情愿养着我, 还帮我付油钱. 所以外面看着我可还是很风光的. 那时候有车的少, 我钻在车里与债主商量还钱的事, 人家总是多相信几分, 愿意宽限. 所以后来我赚来的钱也就不急着还债, 先钱滚钱, 实在躲不过, 连阿毛也帮不了忙了, 才还上一点, 否则要是一五一十赚来全还债的话, 没有自有资金, 我要混到那天才出头.”

  于扬一边听, 一边想象着简简单单话后面的风起云涌, 不由自主道:“韩总, 你赌性十足.”

  韩志军笑道:“你这话不错, 说到赌性, 最没有赌性的是你家于总, 他底子那么好, 做事情却还是一板一眼的, 虽然稳当, 但是发展不快. 最好你不要学他, 他有那条件, 我们可没法一步一步来. 你不要吃惊, 这话我和于总也直说过, 说起来他还是最提携我过的人, 但他的行事风格我不喜欢, 合作不起来.”

  于扬心想, 这里面不知会有多少故事在里头呢?以后如果有机会, 倒是要问问于士杰. “谢谢韩总, 看得起我和我说那么多话.”

  不想韩志军却道:“看得起你?这什么话, 从没想过这个, 除了看死谁.” 于扬立刻笑道:“对, 哪有看得起看不起的, 眼里不过是可利用的和无法利用的.”

  韩志军笑道:“你们于家出来的人, 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这话一说就说到点上去了. 好, 等着看你咸鱼翻身.”

  于扬不知怎的, 心情爽快很多, 可能与喝了酒有关吧. 仗着与韩志军谈得好, 直接道:“韩总现在要不要人. 我有一个伙计, 非常吃苦耐劳, 复员军人, 如果你能接受他, 我感激不尽.”

  韩志军吃惊, 道:“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于扬坦然道:“我还放不下身段, 叫我到认识的人手下打工, 我一时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韩志军道:“好的, 你叫他过来试试, 人勤快脑子拎得清, 从头学起也快. 但是工资不会高, 一千二开始, 以后做出来再加.”

  于扬知道这个不是好价钱, 韩志军在商言商, 不可能出再高的价钱. 但是方志军自己找的礼品公司推销可能连这个工资都有困难, 便道:“这个工资不高, 我和他谈一下看, 他比较听我. 对了, 他姓方, 名字与韩总一样, 可巧了.”

  韩志军略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要你来我公司做的, 女人要那么能干做什么. 回家养孩子搓麻将等老公回家多好. 本来吃饭时候看你还有点味道, 现在倒贴我都不要你, 放个精明女人在身边, 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于扬扬眉一笑, 知道这说的是真话, 本来韩志军会来咖啡馆是因为有企图, 后来是看于士杰的面子扯几句, 再后来才可能是谈出点味道来了. 这最好, 省得麻烦, 笑道:“我快三十, 也不是那块料. 不早, 这瓶酒喝完结束?”

  韩志军拿起酒瓶把酒平均分光, 道:“干了吧.”

  于扬一口喝下, 心想他可能也不很喜欢和自己说话, 巴不得结束掉, 但是自己目的已经达到, 问出这个大佬大起大落时候的心境,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不想下去后韩志军一定要送她回家, 到他车旁, 他不急开车门, 反而拉开车后箱给于扬看, “你看, 这里面有红酒, 有白酒, 以后再要找我说话不要到这种咖啡馆来, 找个好点的大排挡, 菜吃他们的, 酒喝自己的, 说话才痛快.”

  于扬这才知道, 韩志军厌烦的是咖啡馆这个环境, 而不是她这个人. 想起他刚刚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骂“他妈的”, 确实只适合在大排挡上演. 想到韩志军可能是把她当朋友才说出这一些话, 于扬心里有点难以置信, 两人除了都落难过, 还有啥话题投机了?不知道.

  

  第五章

  韩志军没有太殷勤, 把于扬送到小区大门口就走了. 于扬略带醉意地一手沿路按着楼梯灯, 一边脚步沉重地爬上七楼. 眼看胜利在望, 忽然看见自家门口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 深夜回家的于扬顿时一下吓醒过来, 自己站在楼下灯光照来的明处, 那人坐在没有灯光的暗处, 敌暗我明, 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 忙忙掏出包里的小手电, 战战兢兢照过去, 却见那人也抬起头来叫了一声:“于姐, 是我. ”于扬这才胸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但随即又警惕地提起, 玲儿?她来做什么?难道还没要够, 又从别处学了招式, 变出什么花样来?

  于扬不走了, 离玲儿十个台阶看着她. 玲儿见此忙起身带着哭腔道:“于姐, 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没处可去了, 只有再求你了, 只要你收留我, 我给你作牛作马. ”于扬听见“作牛作马”四个字, 心里厌恶, 昨天玲儿也说过这四个字, 但是为的是声讨她于扬.

  玲儿见于扬不说话, 连忙又哭道:“于姐, 你饶了我吧, 我年轻无知, 上了臭男人的当, 所以才会对你不起, 我以后不会了. 我自己的钱也全给他骗光了, 只剩下你昨天给我的六百块钱. 于姐, 我后悔死了, 后悔死了. ”遍说遍呜呜地哭, 半夜三更的, 又是在楼梯上, 音响效果好得要命, 估计不要多久, 楼道上下一扇扇的门会为她而打开.

  而于扬却分明听见房间里面电话的声音, 这才忽然想起, 出门以前忘了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取消掉, 这会儿没看着电脑都不知道怎么取消, 不知道是谁打电话过来. 这个电话一直响了好久. 于扬心急, 这么完来点一定都是要紧电话, 但是门口玲儿拦着, 自己开门进去, 万一玲儿也跟进去, 这下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只得忍着, 想了想, 道:“我不会再要你了, 你拿着钱到外面找个旅馆住下, 回头好好找个工作, 不会太难. 你走吧, 不要等我请保安来.”

  玲儿却是晃了一晃, 哭声小了下来, 不置信地看了看于扬, 可能是在想, 一向好说话的于姐怎么今天这么强硬了. 只得继续嚎哭, “我不去, 我不去, 我以后不会了, 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不住旅馆去.”

  于扬听着里面的电话不响了, 等下进去说什么也要查查是哪里打来的. 这是对门打开, 探出一颗脑袋. 于扬一看, 这不是昨天公交车上拳打猥琐男的小伙子吗?他怎么住这儿?以前这儿一直是空着的啊. 楼下按亮的路灯早已暗了, 楼梯里只有从对门漏出来的灯光. 那小伙子一把按亮路灯, 看看上面, 看看下面, 却也不说. 玲儿如抓到救命稻草, 哭得更响, 大概是想把人都烦出来, 迫于扬收留她. 于扬当机立断, 一字一顿地道:“这个是我以前的保姆, 昨天解约, 离开时候手脚不干净, 所以我不能收留她.”

  那人说道:“你昨天事情还真多啊, 呵呵. 好, 不管你. ”顺手便将门关上. 原来他也还记得于扬.

  玲儿一看这招不灵了, 忽然期期艾艾地道:“于姐, 我怀孕了, 我不要这个死男人的孩子, 我想打掉孩子, 求你收留我吧, 否则我没处去的, 一个人怎么去流产.”

  于扬差点儿心软, 但是随即便转身下楼, 一边道:“你等着, 我请保安上来. 被人架出去需不好看. 或者干脆请派出所的人来, 你昨天偷我的东西价值加起来也够立案的, 可以让你坐进牢里关个一年半年的.”

  玲儿见于扬真的头也不回走掉, 做贼心虚, 还真怕于扬告派出所, 忙提起旅行包追下来, 在三楼处追上于扬, 盯着她看了半天, 知道无望了, 狠狠地“呸”了一声, 不甘不愿地回去. 于扬看着她的背影, 想着她离去时恶毒的眼神, 心里微寒. 无力地再爬回七楼, 听见屋里电话声又起, 忙忙地开了房门冲进去, 一把抓起电话, “喂?”上气不接下气.

  那边于士杰迟疑了一下, 道:“小扬, 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手机?家里怎么也没人接电话?”

  于扬立刻明白, 于士杰是担心她出事, 只怕他为了打这个电话, 都还没回家过. 因为在家里, 大嫂是不允许他打于扬电话的. 她心里感动,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好在对方看不见, 忙擦掉眼泪笑道:“我忘记了, 出门时候忘记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关掉, 所以手机接不到电话. 和韩总谈得满好的, 他全是看您面子.”

  于士杰那边似乎情绪缓了下来, 道:“回来了就好, 早点休息吧. 晚安.”

  于扬放下电话, 心里忽然觉得于士杰今天有点异常. 但是这时酒意又袭上头脑, 红酒的酒劲最是绵长, 如绵绵细丝, 慢慢缠绵上身, 一点一点把人拖入醉乡. 于扬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什么都可以想, 什么都可以不想, 飘飘忽忽却又一丝不苟地洗漱一番, 躺下睡觉.

  可是做梦都想着玲儿一个人去小门诊做流产, 景况惨不忍睹, 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玲儿失血的惨白的小脸. 一早吓醒, 再也睡不着, 抓扒几下头发便开门看看玲儿在不在外面, 如果在的话, 于扬决定自己做次东郭先生了. 都是女人, 虽然玲儿对不起她, 但是她若去流产, 这种时候, 还是要伸出援手的.

  但是, 门口没人.

  于扬站在门口发呆, 要不要到小区门口找找?酒后的脑袋瓜有点晕, 这么个小小的问题叫于扬在门口站着发傻, 直到对门打开, 那个小伙子拎着个篮球走出来. “大清早的冒什么傻气啊?”

  于扬目光从地上转移到那个大男孩身上, 愣愣地道:“你好像是东北人.” 那人吃惊, “咦, 我有口音吗?你怎么听出来的?”

  于扬见他一脸的认真, 不由心情大好, 笑道:“你没什么口音, 但是你普通话实在太标准, ‘儿’字音着实滑溜, 要只有前者, 还可以考虑你是新疆人, 带了后者就是东北人了, 我说得对不对?”

  那人满脸的不以为然, 道:“你没事考究得那么仔细干什么?一起打球去?”

  于扬一抓头皮, 这个建议有兴趣, 忙道:“你楼下等我, 我很快. ”但临进门又回头咬上一句:“东北人就东北人,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但心里早肯定这人是东北人了, 只是这男孩子死鸭子嘴硬闹别扭, 不肯说个“是”.

  于扬洗把脸简简单单下去, 见那人手里却是两只篮球, 看见于扬就把其中一只扔过来, 于扬当然接得很不专业, 立刻招来一声嗤笑. 于扬立刻明白, 此人早就看出她不是熟手, 所以又拿来一只球与她划清界线, 各玩各的. 看来这家伙脾气有点臭. 于扬主动报上名号:“于扬, 飞扬的扬.”

  大男孩这回爽快:“范凯, 凯旋的凯. 你早上还等着那个小保姆砸场来吗?” 于扬道:“你昨天没听见她说怀孕要流产去吗?我想她一个人去那就太惨了吧?”

  范凯立刻嗤之以鼻:“还好你不是男的, 否则她怀孕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了, 怪不得昨天小保姆赖定你了, 你还真是婆妈.”

  于扬被他一说, 忍不住笑了出来, 道:“还真是, 要昨天我不说她手脚不干净, 你会收留她吗?你说看着一个小姑娘流落街头哭哭啼啼, 你怎么可能袖手不管?我准备陪她去流产也一样道理, 还不是因为女孩子做这个比较吃苦头, 要说惩罚, 这也已经差不多了.”

  范凯顾左右而言他:“你上班晚?” 于扬老老实实道:“我刚失业. 就是前天, 我公交车上面天雨偏逢屋漏, 还好你拔刀相助. 还没谢谢你呢.”

  范凯不好意思地笑笑:“客气什么, 这种不是男人, 谁看见谁打. 你也好样的, 我一般看见女孩子碰到这种事都是缩着肩膀避走的, 原来你这人吃软不吃硬.”

  于扬只得拿眼睛白他一眼, 这人其实比她还要吃软不吃硬, 但就是死鸭子嘴硬. 正好到篮球场, 没别人, 一人一边地玩. 于扬投球, 十个里面也就中了两个, 被范凯大声喝倒彩, 但是没办法, 范凯投篮就是准, 偏还要做出一些NBA的噱头姿势. 于扬计上心头, 干脆范凯投篮, 她拿着篮球搞破坏, 反而比一个人练投篮好玩得多. 而范凯则很牛气, 虽然脸上一脸的不屑, 但是手下脚下却是变着法子地躲开于扬的偷袭.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运动让人心胸开阔, 大笑大闹下来, 于扬都快想不起来早上究竟为什么郁闷.

  范凯早饭后借于扬地方上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倒是没了抬杠. 原来范凯是个被本市某高科技企业引进的IT人才, 人家该是大学本科毕业的年龄, 他已经是个硕士. 这套比于扬的小一点的房子是引进他的砝码, 虽然范凯没说他究竟强在哪里, 可以叫一家企业为一个刚毕业的硕士下如此重手, 看来这人不简单. 又是一个于士杰一样的天才.

《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