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连于凤眠都在一边用本地土话说道:“这个年轻人好生没良心,叫一个头发花白的人给他推行李,良心真是叫狗吃了。不过也好,这种人管的公司一般容易对付,对你未尝不是机会。”

林唯平冲于凤眠笑道:“行家啊,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与常人不同。不过可惜的是我们的设备虽然差不多,但是产品走的路线却不一致。要等我上了三期才有可能与他们冲突。这是后话了。”说着就上前与约翰招呼。于凤眠看着她神采飞扬地用流利的英语与两个男的说着话,忽然在心里觉得,这么强这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其实宫超在现阶段确实配不上她,可能宫超自己心里也知道与她的差距,所以才会如此不自信,被她于凤眠一挑拨就急跳三丈。说不定她离间这一对小鸳鸯还是帮了林唯平的忙了呢。可是结果对她于凤眠而言,却是很有点损人不利己了。

到得车前,那个瓦尔多一点没有帮着把行李扛上车的意思,林唯平也不去管他,不相干的人,何必教他学乖?可是于凤眠的箱子重得要命,林唯平一边与于凤眠一人一头扛上去,一边道:“怎么可以那么重?带了什么了?”于凤眠一笑:“年纪越大,身外物就越离不了。”说完先就在副驾驶座坐下,全然不管后面还有约翰他们的两个大箱。后箱已经放不下,只得把一只稍小一点的放到后座,然后约翰先钻进去坐下,瓦尔多才跟着坐下,林唯平要转一念才想得到,那不是因为瓦尔多谦让,实在是因为中间的位置坐长途不舒服。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活脱的二世祖。

上了车启程,绕过上海市中心,直取高速公路。一路行走不难,所以对约翰的问题也有心思回答。“林,听说你现在管理的企业做得很好,有很多熟练工人原来是从我们这儿过去的,如果我接手,你会让他们回来吗?”

于凤眠本来是上了车后在闭着眼休息,听约翰说话的口气,问道:“小林,他说什么?怎么象是责难你的样子。”林唯平正要回答,被她打断,只得翻译给她听。于凤眠一听,回头电光石火地瞥约翰一眼,旋即冷哼一声道:“告诉他,不出两年,那个厂你也一并接手。”

林唯平笑笑,不理她,知道于凤眠心里积郁着火气,见约翰说话没分数,忍不住拿约翰出气,但是她也说得没错,约翰的口气似乎太自以为是了点,还以为她是他的手下吗?但她也没当回事,微笑道:“约翰,连你我当时都被赶得呆不住,何况那些没有任何权力的工人。至于你接手后,我不会刻意阻拦那些工人的流动。”

瓦尔多扬声道:“好,就这么说,我们有好的福利和收入,强大的资金实力,工人没有理由不回来。林小姐你如果愿意回来,那个总经理助理的位置还是给你留着。”

林唯平眉毛微微吊了吊,强忍着哭笑不得的情绪,道:“谢谢,出来一年,人心野了,怕回去影响你们的管理。还是免了。”

约翰却是吃惊于于凤眠那一回眸,只觉这个女人的眼光阴森森的,似乎可以一刀见血,忙问林唯平道:“她是你现在的老板吗?她刚才说什么?”

林唯平笑道:“她不是我老板,是我的朋友。啊,她刚才说什么了?”虽然约翰不知趣,但他还是栽培过自己的人,于凤眠的话太毒,就不给他们翻译了。但是以前离开公司的时候也好歹还过他的人情,即使没还,也有必要提示约翰知道,今非昨了。

约翰好歹还是明白了,但是瓦尔多不明白,道:“没关系。对了,林小姐帮我预约一个酒店,我先住下再说。”

林唯平又在心里讥笑了一声,南亚国家到上海才多少时间,以前他家老头子来都是先到公司的,看来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便拿出手机替他在老王的酒店订了两个房间。不问可知,这个公子是一定不会克勤克俭,为了省钱与约翰住一个房间的。

约翰一路问题无数,比如目前的原料价格,市场行情,业内动态,林唯平自然一一作答。但是回答的时候却已经留了个心眼,孔夫子笔削春秋,只说对自己有利的内容了。只是瓦尔多不懂装懂,问出的问题文不对题,反而非常难以回答。倒是于凤眠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睡假睡,但是能在这么头痛的噪音中保持沉默,倒也是水平。不过她听不懂英语,可能感觉稍好一点。

先送约翰两人进酒店,然后林唯平才把车转到停车场,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于凤眠一怔:“你知道我家的啊。”但话一出口,随即明白,林唯平也是场面上混的人,知道出事企业的老板后面往往盯着一大串要债的,建筑行业犹盛。“还是回去看看吧,你的车他们不熟悉。”但是人却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想是怕人一眼看见麻烦。

林唯平依言开出,但还是好心说上一句:“你还是小心点,这事碰到男人头上,最多吃点拳脚,女人就比较吃亏了。尤其你们建筑业的。”

于凤眠长叹一口气,道:“还是去看看吧。我住的地方保安管得很严,闲杂人等上不去的,如果有人等着我,在下面门厅就可以看见。我想了解一下情况。”她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但是没亲眼看见,总是心存侥幸。林唯平了解。这段路不长,几分钟就到,到了那幢大楼下面,趁着林唯平转弯倒车的当儿,于凤眠看到了那些不想见但是意料会见的人。她的脸色自然变得难看,但是林唯平顾着转出去,也没仔细观察她,只觉得她沉默得可怕。到了大路上,才从镜里偷看,却见她还是保持着往车窗外看的姿势,心想,她现在的心里一定不会那么静止。但是又不得不叫醒她:“你还有其他住处吗?或者住酒店?”

于凤眠这才全身一跳,似吓住了的人回神,茫然道:“住处有,但是有几个人知道的,还是别去。酒店嘛,除非我不出来,否则他们也是会找到我的。得,你送我去长途汽车站吧。”

林唯平疑惑,她去外面干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找上尚昆老王,把事情解决掉,然后甩掉包袱重新做人?按说,她再怎么落魄,毕竟还是有那么大的资产在,不会最后落个一毛不剩的。她要去哪里?

 

第 章

二十四

机场送走林德一行出来,见到尚昆的那辆奔驰,林唯平毫不犹豫快走几步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上去。因为来时由她开车,钥匙还在她手里呢。尚昆见此大笑:“好的不学,学坏倒是容易得很。”只得乖乖坐到驾驶位上去。钥匙早被林唯平插上,并已经发动,所以尚昆上去就开,“今天周六,有没有想过放松一下?林德来这几天我也紧张了这几天,很不想回去面对同样的人和事。”

林唯平笑道:“我还有事呢。每天被你困在林德身边,公司和码头我都只有电话指挥了,不放心,想回去看看。送我去码头吧。”到今天为止,所以春节提的货已经全部出光,货款也已经一分不差地回拢。但是按说今天是货船抵达码头,货主集中提货的时间,林唯平觉得自己还是在场的好,比较放心。

而尚昆不知其中的曲折,不以为然地道:“公司也未必少了你就运转不灵,往往你在公司的时候确实什么汇报的请示的签字的一拨又一拨,但是你不在,人家也照样运作,最多电话多点而已。你也得慢慢培养着点,不要每天弄得焦头烂额地。公司目前生产顺利,贷款到位,人事无变动,你就应该把那些规律性出现的事务性工作分头安排给互相牵制的人去做,不要凡事亲力亲为。”

林唯平心想,这我早知道了,而且也早在做了,但是最先还不是担心你卸磨杀驴,才揽事务上身,后来自己花开两朵,自表一枝,做起自己生意,所以怎么能不忙?“我就怕理得太顺了,哪天在外面遛达回公司,却发现早已换了人间,我被架空,公司被人顺顺当当接手了啊。”

尚昆笑笑,伸手拉过林唯平的手按到手刹上,“你这人诡计多端,学得又快,凯旋早被你理得密不透风,我没办法插进去,只有想办法大包大揽把你一把接手过来,你人是我的了,凯旋就是全给你了我也无所谓。”

林唯平笑道:“原来是商业合并,那么请问尚老板,你心中给林唯平开价几何?”

尚昆侧目看看她,见她笑着只管看着前面的路,一点没有露出点深情款款幸福满足的样子,心想这就是了,怪就怪自己不够策略,先主动了一把,这年头谁主动提出谁就被动,但是形势比人强,就一个林唯平,去了宫超,又来个老王虎视眈眈,他不先下手为强不行,何况自己的条件似乎是亏待了她点。他似是随意的道:“你要不怕累着,我的位置全交给你,签字的笔由你来掌握,以后我就居家享受生活,等你养活随你宰割。”尚昆商场沉浮多年,简直太了解如何击溃对方心中的堡垒,如同拳击一样,你循规蹈矩地击上几拳,还不如拚足全力的一拳来得有效,博取对方好感也是如此,三不五时的礼物上贡,还不如一次砸下超出对方预期很多的重礼收到的效果显著。对林唯平,他也赌上了。

林唯平这才吃惊地转过脸看他,想起以前吃饭时候看到的他的前妻潘迎春每月花销由他签字认可,实在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是依过去对尚昆的了解,他又不可能在这事上对她说谎,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爱她到那么深以至于可以交出他最看重的财权?再回头坐正,忽然发现不对。“你上错道了,这是去杭州的高速路。”

尚昆侧脸看看她,笑道:“没错,就是去杭州,谁叫你自己不开车的,上了我的车就得听我的。老王约我今天中午到他家品尝私房小菜,你一起去吃吃,很不错的。而且他父亲不在家,少了耳根受苦。”

林唯平吃惊道:“老王不是本地人吗?我听他一口标准土话的。不过我听见私房小菜这几个字总觉得怪怪的,不会是什么虫什么肉大补元气的吧?”

尚昆大笑:“我和老王都还不到那年纪吧。”

林唯平顿时知道自己造次了,忙红着脸转过话题:“现在都流行到西湖边买个公寓什么的,老王也会赶时髦啊。”

尚昆笑着看看她红到耳根的脸,忍不住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你去了就知道,老王那里寻常人是住不进去的。他父亲是老干部,现在市里很多头头脑脑以前都沾过他父亲的好处,虽然在省里退下来了,但是老虎余威还在。当然要是老王没那本事,光靠他父亲,也未必发展到现在的境界。”

林唯平点头道:“原来是高干子弟。怪不得前几天市长与他在一起那么亲热,对了,怪不得他相中的地被于凤眠抢走他会生那么大气,恐怕他感受的不止是自己受委曲,还替他的父亲不在其位待遇降低而难受吧?不过他混到现在那地步,也算对得起他父亲了,没丢他父亲的脸啊。”

尚昆笑道:“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今天你如果有兴趣,就呆在老王书房里,让你知道全部答案。哎,你怎么就不管管我今天又用了须后水了?但是黄宝把他那瓶水当宝贝似的,说是他老婆送的,只能用,不能拿,等下我们到杭州你帮我去买一瓶,对,两瓶,一瓶送黄宝,我命令他一定天天要用,气死他老婆。哈哈。”

林唯平听尚昆这么说话,有点适应不了,但是又觉得很好玩,象是在撒娇似的。看看他的脸,果然胡茬刮得干干净净,至于那淡淡香气,早上见面时候已经闻到了。憋着欲冲出来的笑意,道:“于凤眠有句话没错,人年纪越大,身外物越多。出门背的包越来越大,连你都知道还要加瓶须后水了。”

尚昆道:“你接了于凤眠后送到哪里了?”

“没与你们联系过?她应该离开本市的,我接她回家打个旋,见里面全是等着要债的人,她就没下车走了,去了长途汽车站。不过听你意思,好象她与老王有约了,就今天下午吗?”

尚昆点头道:“老王也没与我说清楚,奇怪,他也说得含含糊糊,不过他说会给我全部答案。我们就到他那里吃中饭,然后等着于凤眠,你要不忍心,就别出来,还是在旁边房间听着吧。”尚昆心里说了一句:你怎么认贼做友。

林唯平看看车上的时间,道:“还说是周末放松,却原来是骗我一起过来陪绑,这到杭州,再找到老王的家,刚好是吃饭时间,吃完饭就得会见于凤眠,哪里还有时间看看西湖逛逛商店?得,反正你们说话,我睡觉晒太阳。”

虽然心里已经预做了准备,但是看见车子停在一个由警卫把守的大门外登记的时候,林唯平还是很震撼,退休了还能得此待遇,可见老王父亲以前的地位。

进去大门,里面是草木葱茏,而且道两旁的树都因为有了年头,感觉整个环境都透着油油的绿,即使在冬日的阳光下也不觉得萧瑟。而老王家旁边的树又都是低矮的灌木,不会遮光,而且也因为年头久了,那些灌木都看上去枝干虬劲有力,非常美观。林唯平下车时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别墅,这一片如果可以卖掉,这在杭州不知道是怎样的天价。”

尚昆见她在外面徘徊张望,便一把把她揽进门去,里面老王早闻讯下楼等候,桌上已经摆上漂亮的冷盘。见林唯平来,老王略有吃惊,但见尚昆看林唯平的眼神就明了,原来尚昆大概已经把林唯平当作是他的内人,所以不再隐瞒她。老王家的私房菜确实地道,三人略略喝点酒,说说笑笑,一吃就吃到一点半,这时门卫那里来电话,请示可不可以让于凤眠进门,老王与尚昆对视一眼,笑道:“你们两个暂时先避一避好吗?我先处理一些私事。来,你们坐这儿听着。”林唯平与尚昆进入旁边一个小屋,这个屋子有落地大窗通到室外,而又可以通过玻璃看见客厅发生的事,听见客厅里面人的说话。老王解释说,这面隔断玻璃外面看不进来,只有里面看得出去。等老王转到客厅去,林唯平笑对尚昆道:“做官人家的布置到底是不一样,还会想到这个机关。”尚昆做个动作叫她禁声,原来是于凤眠已经出现在大门前。

林唯平一见于凤眠,大大吃了一惊,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穿得花红柳绿,衣服之年轻,与她年龄身份非常不符。最怪的是她还不怕冷地穿着条薄呢大蓬裙,下面是双时下流行的尖头软半靴,看上去要多怪就多怪。里面尚昆看了皱了皱眉,却发现老王这时也不知到哪里躲了起来,就留保姆给于凤眠倒茶伺候。林唯平想,难道是于凤眠要对老王施美人计?可是老王会吃她这套吗?但是看保姆与于凤眠一答一对的,两人似乎认识,这就诡异了。莫非于凤眠是老王的老情人?

于凤眠坐在沙发上等,但是她毕竟是有事而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终于忍不住起身扬声问在厨房里洗碗的保姆:“老爷子怎么还没下来?在睡午觉吗?”她这话一说出口,林唯平由不得看向尚昆,见尚昆眼里也全是惊讶。“老爷子”?难道她找的是老王的父亲?这场戏可就热闹了。怪不得老王说要他们暂时回避一下,涉及到自己的老子,怎么说都有点尴尬的。

这时老王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找老爷子搬救兵来啦?来前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老爷子已经被我送到国外玩去了,现在没人能帮你。”

于凤眠一见是他,豁地一下起身,脸色大变,呆了一呆,扭头就要往外走。老王抢上一步拦住,冷笑道:“既然来了,干吗急着走。啧啧,穿得这么年轻,老爷子看着一定喜欢,你还真会投其所好。说起来你跟着老头子也有六七年了吧?连保姆都会认识你,看来也就把我一人蒙在鼓里。要不是早先你动用老头子的圈子把我到手的那块地王抢走,我还真不会想到去彻查你的后台究竟是谁。老头子对你真是有情有义,为了博你开心连儿子都舍得放弃。我这么被老头子暗捅一刀,不知有多少人背后开心地看我笑话,你一定也在心里把我笑上好几遍了吧?今天出事,你是不是又想动用老头子给你帮忙了?要他压我,还是压阿昆?但是你说同样的错误我会犯第二次吗?对了,老头子是我送走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上来。而你还真来了。”

于凤眠面色煞白,手不由自主地撑在旁边的沙发背上,支撑住全身的重量,林唯平几乎都觉得听得见她心碎的声音。这就是了,怪不得老王这么恨于凤眠,原来并不止是生意场上的输赢,还夹杂着难以启齿的羞辱。要怪还是怪于凤眠太过分了点,与他父亲有那么层暧昧关系在,也起码得绕开正主儿走,全市又不是只有一块地,干吗非要抢老王已然要到手的那一块,这不是明摆着扇老王一个耳光吗?包括她掺地条钢做的钢筋造房子,她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是很快就见于凤眠咬着唇站直了,挺着下巴也是冷笑着道:“老王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老爹?他是谁,我是谁,便是连你家住的房子外面都有警卫重重保护,如果不是他见我模样色心大起,我有办法接近他身边?他看上我我敢不答应他?我还要不要再混下去?你以为他一老头子就那么可爱我非巴着要他?我在他那里忍辱吞声,难道就不可以要求补偿?而且那块地你也是动用老头子的关系得来,虽然说出来比我的手段好听一点,但是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卑鄙。既然如此,你便没有责怪我的理由,要怪怪你老爹去,谁叫你在老头子心里没地位。”林唯平听到这儿心想,于凤眠也不是省油的灯。

老王“哼”了一声道:“这倒奇了,原来你我的手法是一样的。我倒要说出去叫全市人民评评,看看究竟最后没脸的是谁。可以吗?”

于凤眠一听顿时面如死灰,她很清楚,这种事传出去,于老王而言他是理所当然,而她以后却别想抬头做人了。就是连老王的父亲都不会有事,因为他本就已经退休,至多是个作风问题,但是社会上男人往往风流自许,并不以之为羞,苦的只有女人。她终于一屁股软倒在沙发上,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准备怎么收拾我。”

《食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