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宋运辉拒收虞山卿的礼,可虞山卿又没法绕过宋运辉。因此,虞山卿求上宋运辉的时候,不得不看宋运辉的眼色,听宋运辉的牢骚,宋运辉说总是插手新车间的工作,得看人脸色,虞山卿就把这话放大几倍,传达给水书记,以便水书记从上往下地加压,让新车间尽快岀货。所有的抱怨,宋运辉都不直接向水书记说,而是由虞山卿出于个人需要,积极传达。几次三番,水书记烦不胜烦,知道这条关系不能不理顺,否则宋运辉没法干活,而宋运辉此时又不可能离开出口科,出口科也需要他。水书记索性特事特办,让宋运辉跨单位到新车间又兼了一职,调任副处。宋运辉这个车间副主任的资格比现任的副主任老,又是副处,自然成为顺位的第一副车间主任,一分厂厂长被无形中架空。虞山卿至此才明白,他被宋运辉利用了。可他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而宋运辉心照不宣,明白这个职位与水书记儿子的速速开赴省城就位大有关系。而他,则是终于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新车间了。回头向程厂长交待过程,程厂长直说高明。

这时,久无音讯的梁思申终于传来消息,在她憋了一肚子火,准备将情况捅给媒体之前,传统而又好面子的外公舅舅们屈服,她与外公舅舅们庭外和解,拿了符合她意愿的一笔,这笔钱足够她读书安家,但她也被痛斥为白眼狼,以后别想再上外公家的门。她秋天将升大学,已经选择一家很不错大学的通知书,她准备中学毕业后回国一趟,见面详谈。

宋运辉终于可以为梁思申松一口气。但他告诉程开颜,梁思申将回国的时候,程开颜心里很有点担心,而且担心外露,露了好几天。出于一种深刻的担心,程开颜在避孕措施上做了手脚。未几,她果然怀孕。程开颜的怀孕令她自己心中放下一块石头,令她丈夫欣喜若狂。可她实在有点受不了宋运辉的谨慎,先是带着她托关系找到相熟的妇产科医生,问询各类注意事项;然后宋运辉每天研究有关书籍,每天对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恨不得一条绳子把她绑在床上养胎。程开颜感觉异常甜蜜,她虽然觉得宋运辉因为他姐姐流产去世的阴影而对她关心过头,可她甘之若饴,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幸福的孕妇。

宋运辉兼职新车间后,忙了许多。但再忙碌,他也不要妻子忙碌,他动手将家务做好。程开颜只要做一些些不用弯腰的轻松家务,比如洗碗、擦桌子等。程开颜常心疼宋运辉的忙碌,可宋运辉却并不觉得累,或者辛苦,他反而觉得生活又多一个目标明确的盼头,生活比之前的更有意义。只是,程开颜的担心换成宋运辉的担心,宋运辉的担心恐怕只有等程开颜将孩子顺利生下,母子平安,他才会放下担心。

金州是个缓慢行走的巨人,但是在等级制度的运作上,却是雷厉风行。宋运辉调升副处级别没多久,都不需他向相关科室提出要求,相关科室已经笑容满面地自己送上门来,递上几串钥匙给宋运辉,让他自己从处长楼群中挑一间中意的。金州总厂几万工人,上千科级干部,处级干部却只百来号人。物以稀为贵,在金州,升到处级后,便基本上是万众仰望了,被万众仰望的人,自然是可以方便地捞取有利福利,不,甚至不需动手,自有人上门巴结。

宋运辉这个农村长大,从小亲近土地的人,再加担心程开颜怀孕,行走楼梯不便,他挑了一间一楼房子。房前房后都是宽阔的空地,处长楼的特殊地理位置,又决定此地楼距开阔,不存在太阳照不到一楼的难题。房子虽然没有程厂长的厂长楼那么宽敞,可已经是三室两厅,其中正厅宽阔,可以骑自行车饶厅转圈,而且还可以是28寸大自行车。房子里面已经粉刷,所有水泥地上铺的是白底红花蓝叶的地砖,卫生间地面已经铺上马赛克,还配有一只难得一见的雪白马桶,和雪白立式瓷洗脸盆,这还是今年年初才改造的,与厂长楼同步。

可是,宋运辉连原本的两室一厅都填不满,还空出一间什么都不放,如今搬进处长楼,有限的几件家具更是如小人物汇入人民大众的汪洋大海,找都找不到。请朋友帮忙搬家,两人住进新房子的第一天,等客人散尽,程开颜笑着踢开两间什么都没放的房间的门,打开两间房间的电灯,指着里面道:“我们当年结婚时候没好好装修房子,是多么的正确呀,嘻嘻,我们早就知道我们很快会换房子。小辉,哥哥都嫉妒死了。”

宋运辉穿着皮鞋在空阔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有意踩得很响的脚步声仿佛都有回音,他听着静谧中清脆的脚步声响,有点志得意满。“我们是处长楼最年轻的户主,不久,我们的孩子将是在处长楼出生的唯一婴儿。可惜你爸妈也有大房子,我家刚造了新房爸妈不爱搬家,否则我们还可以与老人同住。这间,等我有空布置布置,做孩子的房间,这间做书房,摆两张桌子,以后我看书孩子做作业,一个小厅给你看电视,大厅…大厅那么大干什么,哈哈。”

反正家里没旁人,程开颜肆无忌惮地道:“书房只要一张桌子就行,谁知道我们孩子上小学之前,我们是不是还得搬家,跟我爸做邻居去,这事儿没准头,刚结婚时候哪能知道我们这么快就搬处长楼啊。我要在门外种上花,还要养只猫,以后和孩子玩,哈。”

“这事儿你去考虑,你是这儿的女主人。不过挖土之类的工作等我回家来做。”

“你不能不管家庭设计,我一个人做不来呀。”

“你主内嘛。我得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位置的桩脚打结实了。所以,家里的事我会干,可家里的规划,你多动动脑筋,可以问你妈,她不正刚好退休了没事干吗。”

“对,我只要说我身子不方便,要我妈住这儿也行。”程开颜忽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笑问:“你上任三把火,是不是要撸谁呀?先说给我听听呀。”

宋运辉眉毛一扬,有点张狂地道:“需要撸谁吗?不需要。因为我从没真正离开过新车间。我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保证我在新车间独一无二的地位,进一步提升新车间对我的依存度。”

程开颜疑道:“可是,大家不是都说新车间少不了你吗?”

“那只是短期现象。”宋运辉微微一撇嘴,“随着基础知识越来越扎实的大学生分进新车间,看得懂英语资料的将越来越多,我的那些优势,很快会被别人追上。当别人与我的差距缩小到某一可承受范围之内时,我的位置就不稳了。我现在所要做的,是得把贸易、生产、新产品开发、新工艺改进、甚至包括设备改良等联系在一起,全面提升新车间的技术领先地位,争取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顺便,推动我自己永远领跑。”

“那你不得忙死了吗?”程开颜看着宋运辉很是崇拜。

“忙,不会死,人只有越忙越活,忙活。这就像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样。自从与外商充分接触后,我才真正了解国际市场。以前,在报刊杂志上阅读到的信息太过有限,而且很多非业内人士写的东西局限性很大。我很有意在新车间先进设备的框架上,研究如何进一步提高质量,争取产品价值的提高,同时我得发动新进大学生研究改造工艺,看还有没有挖潜改造,节约成本的可能,以前水书记提出的解剖成本产生过程每个环节的方法值得借鉴。前段时间,我们是引进设备,消化新技术。如今,我们要在消化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引进、消化、提高,嗯,哪天若也能技术输出,那才叫真正的成功了。”

程开颜似懂非懂,基本不懂,反正是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只在她面前激情彭湃满眼憧憬的丈夫,满脸是满足的笑意。

她既然不懂,也不装懂了,她就听丈夫的,做贤内助,管好自己的小家。她现在满心规划的是家中南北两个院子,该种些什么才好。她的眼里也满是憧憬。

说到小雷家的发展前景时候,雷东宝也是激情澎湃,满眼憧憬。他没宋运辉的话多,但是他还有肢体动作,他两条手臂一起上阵,一挥一舞之间,将他的热情感染到他人。

桔子花开的季节,满山飘香,掩过猪臭。小雷家村屋改造一期全部搬迁。从山顶看下去,新村里整齐漂亮的二楼房子,雪白墙面,橙红屋顶,还有宽阔而超前的水泥马路,路边都是刚种上去的才筷子粗的小树,前院后落的,则是村民原来宅基上搬来的果树,虽然裁掉很多枝桠,依然有成荫的感觉。还有,是喜气洋洋,迎风招展的彩旗,和同样喜气洋洋,已经搬进新居的村民。

雷东宝早就请了陈平原,可陈平原比较忙,等村民入住了一周后才能抽出时间。不过,陈平原来的时候,带来县府的笔杆子两名,以及其他随行人员。雷东宝不得不让那些彩旗在绵绵春雨中多插一周。

陈平原等县领导没有一来就爬山,而是直接走进新村。分管城建的一来就问,电线杆呢,进水出水呢?有的领导则是说,纵向的路太宽了,这么宽的路边还做人行道,太奢侈,只要有横向道路的宽度就行。

陈平原对雷东宝比较了解,直接就指着漂亮的房子和环境问:“怎么想出来的?让谁设计的?”

雷东宝得意地道:“自己设计的,没请设计院,设计院能有我们设计得好?我们超前,我们看的是西德的样,我小舅子画的总图,我们小雷家建筑工程队自己画的施工图。士根,你来说。”遇到罗嗦问题的表述,雷东宝都是交给秀才雷士根。

雷士根于是详细解释:“我们村目前开手扶拖拉机跑运输的有几家,我们南北走向的一条主干道路就是按照两辆拖拉机的宽度设计的,方便以后面对面两辆交汇。听说,西德小区里面的道路也是这么设计,人家车子多,路都得那么宽。我们村除了拖拉机,目前还有了四辆摩托车,自行车不计其数,随着村民生活越来越好,拥有的摩托车会越来越多,为安全起见,得划出人行道。电缆铺设,与进水出水也都是照着东宝书记家小舅在西德见的,参照他们安装设备的西德设计做的,都铺在地下,你们看…”

雷士根撬开一块水泥板,让参观的领导看个仔细,“这是搁电缆的沟,你们看电缆都搁在红砖上。旁边一条沟是污水沟,什么生活污水啊,下雨天的雨水啊,都流到污水沟里,我们这回最大的革新还是在污水沟上,以后我们村后没粪缸了,大便小便全部通过污水沟排走。所以你们看,我们的新村看上去特别干净。”

县里的领导都被上了一堂课。有人很不识相地问:“你们两位书记和村长的房子,分别是新村里的哪一幢?”

“不要以为我们多劳多得,就是贪污犯嘛。我们这回分房很明确,从村子西边开始拆,拆到谁家,谁家先搬。士根家下批可以轮到,我家,早着呢。”雷东宝也回答得不识相。

还是陈平原说话有水平,他问:“村民对搬迁怎么看?有没有人不愿意的?”

“谁会不愿意啊,抢着搬,这批轮不到的都追着我赶紧造二期,好像我不急一样。村里白送他们一套新房,搬进去就能住,谁不喜欢?”雷东宝得意洋洋的,大嗓门即便是屋里的人都听得见。

陈平原问:“你们的思路是不是这样:村里先集中开发一块山坡荒地,荒地上免费建造房子,置换村民手中位于平地上的宅基地,以后,那些置换出来的宅基地,经过平整,再成片开发,以解决你们小雷家村办企业用地审批难的问题?”

雷东宝笑道:“不是。我们村有钱,有钱就得让大家过好日子。”这话,是宋运辉教他的场面话,雷东宝记不住全部,宋运辉那些绕来绕去的书面话太绕口,雷东宝要用自己的表述,但是意思还是清楚的。

陈平原听了笑,想了想,对身后的笔杆子道:“这部分如果写出来,应该这么写,小雷家村抓住农村改革契机,通过创办村办企业,走改造农村经济之路。不仅富了每一个村民,也充实了集体经济。丰厚的集体经济基础又可以在改善村民物质文化生活,提高村民精神文化素质方面,起到决定性作用。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雷东宝听着心说,怎么跟宋运辉写给他的是一个调调。

陈平原说完又问:“你们的钱都投入到新村改造,你们照顾到了享受,有没有照顾到村办企业的发展?”

“没全部,建新村投了一半,另一半拿来扩猪场。”说到工作方面,雷东宝的话就顺畅了,“陈县长你一说就说中我心事了,我要不建新村,不顾村民死活,我那一半钱投到电线厂该多好啊。可我们的钱是村里人一起挣的是不是?怎么可以不让村里人享受?我当然可以再挣几年,挣够了才改善村民生活,可那时大家自己新房子都盖起来,拆了多可惜,再说,什么时候才算是挣够钱?所以我们村委会决定,每年拿出一半村集体收入,改善村民生活。发展当然得打折扣了。可如果县里支持,贷款给我们,照我们小雷家发展势头,不仅可以按时还贷,还可以更好发展我们的村办企业。县长,你得支持我。”

陈平原这次回答得倒是爽气:“下周一,我安排一下,你们带上帐簿到县里开会,我请农行和县信用社相关人员过来,大家坐一起聊聊。”

“好。”雷东宝答应得跟部队里喊号子似的,又拖住陈平原到远远的,轻声道:“陈县长,你以前答应我的,我只要做出样子来,你就会拨款给我。”

陈平原微笑轻声道:“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没见我带着笔杆子?你们的事迹,我要替你重炒冷饭。嗯,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说,你后天到县里来。”

雷东宝心里一寒,操,别是又要问他拿钱。可他又不能不答应,小雷家需要贷款。

县领导们又到电线厂和养猪场视察一圈,拍下很多照片,才打道回府。

不过,出乎雷东宝的意料,陈平原这回并没伸手问他要钱,雷东宝虽然拎包里带着钱,可没机会拿出,陈平原自始至终没给一个暗示。

陈平原一见雷东宝单独来,就递给他一张报纸,得意地笑道:“你看看,第一版,上面是不是介绍你们小雷家。”

雷东宝拿来一看,果然是。当下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笑道:“吹牛吹大发了。”

陈平原笑道:“没吹牛,实事求是,谁有怀疑,上你们小雷家一看就行。这回你给我长脸,这篇报道上去,不用我去报社活动,自动登上一版。我也发了一分给市四套班子,你等着接待领导们参观吧。”

“我哪有那本事接待领导,市领导们又不是你,我们知根知底,市领导弄不好被我得罪怎么办。”

陈平原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清楚你不喜欢接待,但你这回得当作任务来完成,一定得好好给我完成。贷款我已经替你联系农行,农行知道你们运作,说基本没问题。你拿到钱,得答应我立刻开始上新村第二期,二期的范围得扩大。”

雷东宝一点不客气地问:“为什么?”

“不瞒你说,内部消息,县委书记将调到市里。我!那个位置必须我去坐。你明白了吗?”

雷东宝想了会儿,就点头,心里想的是,以前老徐说过,这个陈平原能办事,只要抓得住他,他办事能力很强。目前通过接触来看,陈平原虽然贪,手指长,可只要他答应办的事,从来不拖拉,办事能力确实强,比其他县里官僚作风十足的干部强得多。雷东宝反而现在并不反感陈平原,只觉得老徐看人真准。陈平原做书记,比外面再派一个过来强,谁知道派来的又是谁。有老徐那样的领导当然是上上大吉,但是陈平原那样的拿钱就办事的也不错。他就直捷了当地道:“行,以后有人来参观,我就说这新村是你教育我们为人民服务的,新村设计是你帮着想点子的,我们村办企业都是你在扶持。”

陈平原本来多少还端着一点领导的架子,可听雷东宝一说,“噗”一声,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大笑。“哪能说得这么赤裸,也稍微婉转一些。”

“那不行,我就那么个糙人,你让我照着报纸背,别说别人听着假,我也背不出来,要我命吗?”

陈平原一想也是,笑道:“也行,你平时怎么说话,市领导,甚至省领导来了也怎么说话,不要改也算是乡土本色。嗯,反而能取信于人。”

雷东宝倒是直说:“你本来就帮我们大忙,加点小忙给你又怎么了。那你答应我们贷款的事呢?没钱我没法上二期。”

陈平原微笑道:“急什么,我这就给你联系。”心里想,这糙人说的糙话还真是讨人欢喜,怎么听怎么真,也果然记情,记着他帮小雷家的那么多忙。他要秘书联系农行行长,放下电话对雷东宝道:“除了参观时候的应答,你也得草拟几份报告,以后免不了有些报告会要你参加。你让你们那个村长草拟吧,我这儿笔杆子写出来的东西与你们村里写出来的味道搭不上。我的这件事情,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知道,我们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

陈平原一愣,又笑,这人怎么把《大海航行靠舵手》也搬出来了呢?不过雷东宝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一比喻,他倒是放心了,虽然小雷家与他的关系并不是鱼儿非水不能活,可是,雷东宝能这么想,倒也是好事。

过会儿,雷东宝就舒舒服服地呆在这间以前老徐坐过的办公室里,看陈平原与县农行行长通话。通话很顺利,很快就得出结论,过了周日,下周一就要小雷家派人去农行办手续。过后,陈平原问:“一百五十万,满意吗?”

“满意,我回去就平二期的地。五十万给二期,二期的规模可以比一期大一倍。一百万给村办企业,加上我的自有资金,到年底,你看着,我的养猪场争取可以年岀栏一万头,不行的话,八千头十拿九稳。”

“噢?一万头是什么概念?”

“全省最大。比国营的还大。”

陈平原一愣,沉默下去,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再给你二十万,你年底一定给我达到一万头。你如果达到了,我请省里领导给你题匾,就题‘万头养猪场’。”

“这容易,只要你给钱。”

两人拍手成交,两人都心里很是愉快。陈平原又看到当年老徐在时,树小雷家为典型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雷东宝看到的则是一百七十万资金在前方闪闪发亮。有这些钱在,他什么事不能干?回去小雷家,就号召闲人们,将刚腾出来的旧屋扒了,准备扩建养猪场和电线厂。同时,原定留给二期的地,开始平整。

没人反对二期,想到可以白捡一套新房子,搬进窗明几净的新家,谁都高兴。而电线厂与养猪场的扩建,又让两家企业职工与职工家属感到高兴。全村上下都是高兴,仿佛那钱是县里白给的,而不是县农行借给的。

果然,接下来,接二连三的参观团,取经团,雷东宝最先还看在陈平原面上接待一下,后来来的人他也看看级别,如果不是很重要的官僚团,他不出面。众人对于超前意识的新村一期,自是交口称赞。

没想到梁思申暑假时候也不能回国。宋运辉接到梁爸爸忧心忡忡的电话,说梁思申如今没法再住外公家,做父母的决定亲去美国,帮女儿在读大学的地方物色一套房子,否则远隔重洋的父母不能放心。

但到八月,梁爸爸却笑呵呵地又来电,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梁思申在美国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度不知多如鱼得水,与几位家境优裕的同学一起到大学城附近找房子,各自买了合适的小套,又很快学会开车,买辆小小两厢微型车以备上课下课用,都不需他们父母帮忙。几个小孩子虽然面孔稚嫩,可应付起购房事务来,无比务实踏实。梁爸爸还说,亲眼目睹之后,做父母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他们回国后,梁思申将进中学同学家的家族企业做办公室小妹,算是勤工俭学,一点没有拿了足额遗产从此做纨绔子弟的意思,她几个家境优裕的同学也是各自找勤工俭学机会,看来都是积极上进的人,他们看着很满意。宋运辉说,可能是独立的生活和来自独立生活的压力,反而培养了梁思申独立自强的精神。梁爸爸表示肯定。梁爸爸也请宋运辉有空过去玩。谈话中听得出,梁爸爸的口气带着高位者的不容置疑,不过再是权高位重的人,遇到儿女之事。也是一样慌了手脚。说到女儿,梁爸爸言语间不知道多欣慰多骄傲。

梁思申不回国,程开颜倒是松口气,不再挂心。

而宋运辉则是继续利用自己抓住新车间销售与生产大权的契机,一步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闲暇时间,督促新车间技术室翻译编写操作规程,他自己则是撰写多篇有关新技术新设备消化应用的文章,投稿于部门刊物。当然,投稿前,必须先得到总厂批准,敲章认可。

宋运辉写的是一个系列,上中下三篇,题目为《引进,只是开始》,他以独特的视角,讲述从金州设备引进之后,国际市场方面对产品需求的参数变化,产品在国际市场上面的价格体现出来的优势增减,分析国外产品为什么能在人工比中国贵的前提下还能保持价格优势,又分析目前风起云涌的自动化设备在减少运行成本和控制质量稳定方面所起的重大作用,由此提出他的论点:国外设备引进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在引进设备的良好框架下继续革新技术改造,赶上国际技术领域和市场需求的风云变幻,保持设备永恒的先进性,才是设备引进的最终目的。

本来,宋运辉只写了一篇,就是系列中的上篇。但是他的文章视野开阔,角度新颖,观点独特,富有激情。文章登岀,立刻引起部领导上下的重视,视之为全系统设备引进的宝贵经验之谈。上面立刻打电话下来,询问金州总厂如何能大胆走出计划经济体系,从国际市场高度回头审视自己的产品。上面的领导要水书记盯住写这篇《引进,只是开始》的职工继续深入剖析引进工作的方方面面,深入分析设备引进与现有制度的衔接与碰撞,分析金州总厂如何以设备引进为契机,大步迈入国际市场的曲折里程。

水书记本来对于宋运辉这篇文章并不是太在意,原来还以为只不过是一篇阐述设备引进消化改造的技术性文章,他不懂技术,略略看一眼就审批通过。这会儿被上面电话提醒,再叫秘书问宋运辉拿原稿来看,看着看着,一朵微笑升上他一向尖锐的眼睛。他拍着扶手舒心而笑,没想到,去年因新设备亏损,因费厂长打压受部里一肚子的窝囊气,最后的出气口竟然着落在宋运辉的一篇文章上。

《大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