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都想偷懒吧。”

“是啊,钱多了,人懒了。现在还不如招邻村的劳力,又肯吃苦又听话。你听说没有,以前跟我们闹过矛盾的邵家村现在求着镇里要并给我们小雷家,说小雷家发展工业养殖业,人手不够,土地也不够,凑上邵家的人和地就齐了,你看一个个都机灵得很呢。”

“还有这种事?”宋运辉不由得笑,却没顺着红伟的牢骚说下起,只指着一只银灰色大罐问:“这是重油罐?外面怎么没造一圈水泥围堰?”

红伟道:“不知道,施工图纸都是设备制造厂提供的,我明天跟正明提一下。来这边,我开灯。”

宋运辉道:“这事一定得注意着点,水泥围堰的直径与高度,要正好能挡住一罐重油万一泄漏的体积。还有这种小灭火器也没用,得换大号的。烧油跟养猪场以前烧煤又是不一样,需要留意的事情很多。”

红伟嘀咕:“记着了,我会提醒正明,这小年轻,做起事来着三不着四。”

宋运辉对设备不清楚,只能大致看看,却已经看出几个小小的安全问题,心中真是有些替小雷家担忧。不知道他看不懂的设备下面,又会潜伏着些什么危机呢?他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问道:“还没找到合适的工程师吗?”

红伟叹气:“有一个,专管电解的,负责电解车间。退休老工程师了,技术是没话说的。老工程师脾气好,跟正明合得来。有些年纪轻的工程师,听说跟正明接触几次后,都找各种借口不来了。不过好在我们自己的工人出去培训三个月已经够格,还有我们自己掏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也毕业派用场了。小…小宋,这儿也有问题?”

宋运辉忙笑道:“没有,没有,我总算看到一个我熟悉的。这炉子是烧重油的?我们动力车间也烧重油,差不多的油枪。这儿没什么问题,感觉得岀,车间主体设备的安装配备比较科学合理。”

红伟笑笑:“我也不大懂,现在只有正明最懂。这个项目终于好了,再不开工我们村都快给榨干了。但愿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先把欠我预制品厂的水泥砖头钱都还上。呵呵,应该很快的。”

宋运辉一笑,依然对红伟口气中的怨气不搭腔,只就事论事地闲扯着,红伟见此就不再多说。宋运辉心里想,一个大项目肯定招很多人的怨,怨的人无可厚非,被怨的人也可能无可厚非,很多时候只是一些观念冲突,他大可不必临时来一趟就充包公断案。不过会提醒雷东宝适时化解一下大家的怨气。但他估计雷东宝不会太听他的提醒,雷东宝从来都不耐烦做思想工作,还不如跟士根说。

一会儿工夫,扫尾工作如期结束,宋运辉让不熟悉路的司机歇息,自己开车载着红伟去住宅区,上车下车对红伟很是周到,红伟是一来就做销售的,脑子活络得紧,岂会看不出来,心下很是感动,说什么都要拉着司机去他家睡觉。

村子很快就热闹起来。穿白衬衫蓝裤子敲队鼓的少先队员来了,小雷家自家的大红鼓抬岀来了。主席台铺上墨绿围裙样子出来了。麦克风一次次被弹响,大喇叭里一次次传出“喂喂”的测试声。再过会儿,领导同志们来了,于是宋运辉就不再有时间旁观,他现在也是地位显赫的领导同志,同志见同志,话儿说不完。

让宋运辉捏一把汗的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设备能否正常运转,生产出合格产品。他太清楚设备启动那一刻可能会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故,那样的一刻他已经经历多次,他对那一刻的要求是,只要设备转得顺利,肉眼看着稍微象样的产品能出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故都不发生,那就是可以打满分的成功了。

好在,正明不负众望。当一道道工序顺利开启,一件件半成品流转于车间生产线,就只那个工程,在还没看到产品之前,宋运辉已经暗暗放心。正明也是好样的。宋运辉倒是有些欣赏正明累得消瘦长脸上略带张扬的神情,这种张扬,在有实力铺垫的情况下,显得朝气蓬勃。当然,那也需要有个容忍张扬的环境,比如换到他的东海项目里,即使倒贴他,他也不能太过张扬。但他欣赏有实力的张扬,也羡慕正明可以张扬。再想起红伟睡眼惺忪时候的牢骚,不由笑了。估计只是小雷家的人民内部矛盾。

雷东宝送走各级领导,才有闲滚滚杀到宋运辉面前,喘口气道:“怎么样,快点表扬,再迟过期作废了。”

宋运辉听了好笑,递给雷东宝一张便条,“有些我能看出的安全小问题,我记录在纸上,你交给正明改进。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大项目,能按时完成安装,顺利完成投产,你真该好好表扬表扬正明。”

正明走过来听见这话开心,嘴里的谦虚有些言不由衷:“哪里能跟宋厂长做的大项目比,宋厂长的一个项目,顶我们这儿的上百个。”

“没有可比条件,你们是在一穷二白基础上靠自己双手和智慧建设起来,我们有全国抽调技术人员的班底,有国家财力做后盾,我们做成项目没什么可稀罕的。正明,你们既然自己能消化一部分电解铜产品,照今天的生产势头,应该很快能产生利润吧。”

“肯定是。前途非常光明。”

雷东宝赞许地拍拍正明的肩,道:“赶紧给我生出钱来,从今天开始我决不再给你一分钱。”

“是。”正明有些调皮地立正答应。他心里也轻松,顺利当着众人的面完成开工仪式,他不知道多得意。

雷东宝看着嘻笑,赶正明过去工作,回头对宋运辉道:“这小家伙脑筋好使,人要是再有你的三分稳重,我就不用天天盼着你来了。总算好了,我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为这个电解铜厂操心死了。安装到后来,村里大伙儿的钱让我借空了,问银行借的债越来越多,大家背着我什么难听话都有,说小雷家要给闹破产了。正明差点顶不住,想打退堂鼓,我要他死也死在车间里,不许给我退一步。我天天到现场支持他,其实我也担心,可我得装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样子。啊,累死老子了。”

宋运辉听着笑,“我每次安装结束,也是睡它个昏天黑地。岂止是身体累,心更累。走,去你家吃些点心,我得走了,我必须明天早上赶回东海。”

“那么要紧?”

“当然,你敢让正明前几天离开这里三天吗?”宋运辉犹豫了一下,又道,“修整一下,准备关心个人问题了吧?”

“什么个人问题?”

“你不是去年夏天跟我电话…”

“噢,这个,再说。我现在烦她,自以为小聪明。你爸妈好?等我这边闲下来,我过去看看他们。”

宋运辉见雷东宝不愿提起的样子,便也不勉强。走之前再去看看电解铜厂,这会儿从电解槽中拎出来的铜,已经黄灿灿地喜人。

杨巡得到几天后,才偶尔从宋运辉那儿听到有关小雷家电解铜厂开机的消息。听到时候,杨巡着实郁闷了一阵子。心说,小雷家这么大事,竟然都没通知一下他,即使他成不了宋运辉那样的露脸嘉宾,可好歹也让他送个纪念品吧,小雷家上下竟然都没想起他。说起来,他对小雷家贡献不小,双方互惠互利不少。当初电解铜厂准备投资,是他帮忙全国寻找工程师。他结束北方项目,但因为与小雷家的交情,他对原有电线电缆市场做了很割肉的移交,确保他走后小雷家的登峰电线电缆依然占有当地市场。他做事仁至义尽,可谁人能看得到?杨巡心中愤愤的,他妈的,都只看到坐机关的蹲国营的,都看不到他们这些以前被称为倒爷现在被称为个体户的人群,连小雷家都忘恩负义。

杨巡跟寻建祥说,个体户是社会最底层,爹不亲娘不爱,政府只罚不管,银行理都不理。寻建祥也是深有体会,个体户都是小老婆生的。但两人没生多会儿气,因为最后得出结论,个体户赚来的钱都是自己的,实惠。

暑假时候杨巡想让弟妹们过来玩,杨母不让,杨母心疼钱。还是杨速回家两天就看出妈的苦衷,带上弟妹大热天下地收拾承包地。杨速告诉妈,看报纸上说,种花比种粮食能来钱。对老二这条信息,杨母很能接受,她毅然做出决定,留下半亩地依然种水稻,其余都种花。对于种什么花的问题,一家四口兴奋地讨论好几夜,大家决定把前院后院,还有承包地都种上桂花。因为家里正好有一棵大的,可供扦插繁殖。

说到做到,杨速砍了后院几棵竹子,劈篾编成竹帘遮阳。杨母心灵手巧,在竹帘下插上密密麻麻的桂花枝。如此一手一脚亲力亲为地劳动致富,杨母心里特别踏实。有三个儿女们支持着,杨母原本以为最头痛的,拆东墙补西墙式的借东家钱还西家债过程,稍微好过了一点。

九月的时候,市场二期终于通过各项验收,可以交付使用。那天,杨巡想到,要不要请有关领导过来捧场?也不免想到要不要请雷东宝过来剪彩,当然,宋运辉肯定是不会来的,他知道宋运辉暗中帮他们,可明面上,却与他们这些个体户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宋运辉为人谨慎,又正是奋斗上升期,不敢沾染最容易被人联想到经济问题的个体户。杨巡制作了很多横幅以渲染气氛,写上比如“迎亚运,盼盼带您逛市场”,“逛市场,看亚运”等等充满时髦联想的句子。而市场门口则毫无疑问放的都是韦唯的《亚洲雄风》。杨巡不清楚亚运到底能给他的市场带来多少客流,但现在全国上下做什么都要跟亚运搭个小边儿,不搭白不搭,他怎么可以不搭这辆时髦的顺风车。

就在二期开张日期越来越临近,临近到杨巡认为再不出声请雷东宝过来看看就是没诚意的时候,雷东宝却并没想起那个曾经常来小雷家打混的杨巡。雷东宝经常喜欢笑眯眯地看着电解铜厂冒着黑烟的两条烟囱,欣喜电解铜厂的滚滚利润。

他这样对电话那头的宋运辉说,“铜厂开起来后,怪话就少了。有些人耐心不好…”

“看到最黑的子夜还以为没前途了,其实黎明就在前头。现在做几班?”宋运辉挺忙,拿出一只耳朵给雷东宝,而且还得长话短说。

“现在做两班,估计很快得做三班了。每天看着烟囱滚滚冒烟就安心啊。”

宋运辉手头正好有人送文件来,他心里打了个岔,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一句:“黑烟还是白烟,还是没烟?”

雷东宝奇道:“当然黑烟,又不是烧沼气,没烟。”

“噢。”宋运辉,看看文件,签下字,忽然想到不对,忙问:“你说什么,黑烟还是白烟?”

“黑烟啦黑烟啦,又不是香烟岀白烟,你看哪根烟囱冒白烟的?”

宋运辉立刻眉头一皱,道:“快跟正明说,重油不能烧岀黑烟,冒黑烟有大麻烦。我具体得问问动力车间主任,你赶紧跟正明去说。”

“什么麻烦?”

“应该是燃烧不完全,你先跟正明说去,立刻采取措施掐掉黑烟,不惜停机。我这儿问了确切的立刻打电话给你。”

雷东宝心里嘀咕,“燃烧不完全”?还有这种破问题?煤要是没烧完,铲出来敲掉外壳,里面黑的可以继续烧,油也有烧不完的?哪会,他摩托车的汽油随便拿火柴点一把就烧完,一点不剩,能岀什么麻烦。雷东宝认为这是宋运辉小题大做,拿他们危险行业的大问题套小雷家铜厂小问题。他没赶去找正明,就电话告诉正明宋运辉有这么一个说法,让正明重视重视。

正明听了没扔下不理,倒是找去反射炉和锅炉那边,找两边师傅讨论黑烟产生问题。锅炉的说没什么,都那样在干,反射炉的说想想办法,要不换一支油枪,换下的拆下好好清洗清洗,让喷出的油滴细一些,那总能烧透了吧。正明完全是出于重视宋运辉这个人的原因而重视宋运辉提出的非议,而重视宋运辉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宋运辉说出来的话,似乎雷东宝最爱听,屡试不爽,小雷家上下都知道。他站车间里督促锅炉的先换下油枪,因为锅炉造价便宜,当然先拿锅炉做试验。油冷了拆卸,果然上面有毛茸茸的结焦现象。

宋运辉正要出去到动力车间安装现场找有经验的工程师请教重油燃烧冒黑烟问题,却有门卫殷勤送来一个包裹,一看是他读大学所在地寄来,又是梁思申,她这回暑假回了一次国。她一定又要买东西送宋运辉,宋运辉只要求书。梁思申果然寄来一包裹的书,不过另有两套小姑娘的连衣裙,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花花绿绿,而是干净清爽的蓝白、蓝黑,宋运辉看了非常喜欢。一时不忙于出去,看书里夹着的一封信。

梁思申现在虽然中文说得好,可书写还是用了英语。她说,她满怀希望而来,无限失望而去。那个人没有遵守诺言等她,她回国先到北京,都来不及回家,先找到他的学校他的宿舍,原想给他一个惊喜,却见到他的未婚妻,他的理由可以成为理由,他的理由是,他以为这是无望的等待。她不恨别的,她只恨他为什么在漫长的认识女朋友并把女朋友变为未婚妻的时间里,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她,也恨自己当初没把他放在第一位,没给他大学毕业就回国的承诺以致最终失去他。但她认为错误的根源还是她自己,她并没有为两个人的爱情做最大努力,是她的行为先蔑视了爱情,爱情才报复了她。

宋运辉看到这儿心说,别看梁思申平日里挺理智的,没想到也有犯傻的时候。话说明人不做暗事,那男人那边瞒着她,这边找个未婚妻,本来就是脚踩两只船的恶劣勾当,怎么反而她先认错了呢。却看梁思申后面写道,她意识到,她去年做出留美读硕士决定的时候,考虑个人多于考量两个人,可能从潜意识上来分析,她更重视的还是自己。所以她以后也会正视自己的私心,不会再做出不着边际的幻想。经老板推荐,开学后将到一家投行兼职,学习工作都会非常辛苦,她以后会经常联络父亲和宋老师,请教国内金融和企业情况,希望宋老师不会因为她去年陷于感情而疏于与家庭朋友联络而放弃她。

宋运辉看了释然一笑,原先还以为疏于联系的原因是大家久不见面,又无血缘,再加没有金州的生意联系,自然渐渐没有语言,渐渐不通消息,倒是没想到还有小姑娘谈恋爱这个原因。为此,宋运辉还曾失望了一下,现在知道了原因就没事了,谁都会经过那么一个不理智阶段。宋运辉难得认准一个人,认准一个人就执着到底的,什么理由都不用讲。他微笑,很快写了几个字,传真发给梁思申,除了感谢那些书和裙子之外,他写到,“不用纠缠于过去,而且你没错,恨谁都不需要恨自己。把它当作一个经历,回头什么事都没有,重新开始。”

几乎是才发出去,他案头的传真机就“突突突”回吐一卷儿纸出来,“当然什么事都没有,这种分分合合我经历得多了,从高中到现在。家来带来崔健的磁带,很有意思,Mr .Song有机会听听。”

宋运辉哭笑不得,把传出传入的两张都撕了,这才出去。看起来小姑娘是恢复了,在家时候还痛苦,说好要到沿海玩一趟的计划都取消了,写出来的信那么言辞恳切。到了美国又如鱼得水,还拽个十万八万的。但宋运辉到动力车间一问,立刻笑不出来。

小雷家的电解铜厂,反正反射炉正常运转时候,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不放,只要按时巡检就行。大家就都聚到正在试验的锅炉面前,看油枪清洗后又换上,一个工人就被正明指使出去看烟囱。工人看了跑回来说还是黑的,不过好像淡了些。大家看到成功,都有些高兴,就考虑是不是进一步减小流量,增大压力,让油枪雾化效果更好一些。正明对这些不是很懂,但凭对水的了解,估计重油被蒸气加热成为流动性比较好的液体后,增压应该也有这种效果,再说宋运辉提出黑烟是燃烧效果不好,那么增压如果提高燃烧效果,也正好节约能源,这事儿值得一试。

他立刻吩咐下去:“某某你去调整油泵,提高油速,回头就在外面看烟囱,变淡就朝下做手势,这样;某某你管住反射炉的油压,暂时保持反射炉油压稳定;某某你慢慢给锅炉燃油升压,不要一步到位。”

众人领命,正要各就各位,忽然只听“嘣”一声剧烈闷响,热浪冲得众人一个趔趄,众人惊惶转眼看去,却见反射炉竟然从高处炸裂,喷出巨大火球,众人一下都呆了。忽然有人惊叫,“关油,关油”,惊叫声也叫醒众人,立刻有两个人冲去关油阀,关油泵。正明傻了,毫不犹豫就推着灭火器冲上去,可临阵磨枪,他不会使用眼前庞然大物一般的灭火器,他几乎是看一眼火焰看一眼说明书,终于才将灭火器用上。正好别的人也动手将灭火器开启,从两个方位一起喷射。

但是,此时虽然油路截断,火球缺少后劲,不再爆裂,可在大家惊慌的瞬间,火球已经点燃所经之处,火势迅速开始蔓延。两枝油枪只够截断火势向锅炉蔓延,却无法控制屋顶的燃烧,直到跟进的人手忙脚乱打开消防水龙,才总算此消彼涨,渐渐将迅速蔓延的火势控制下去。

手中的灭火器已经用完,正明沮丧地看着屋顶水龙与火龙纠缠,忽然电解车间工程师湿漉漉地从配电间冲过来,神经质地大吼着,近了才听清楚,“谁开的消防水?谁开的消防水?电没关就开消防水,全都不要命了吗?谁开的消防水?…”正明无言以对。

雷东宝听见闷响就往窗外看,却看到铜厂两条烟囱之一窜出一团巨大黑红色的火球,雷东宝一声“坏了”,拔腿就往外冲。都忘了还有“交通工具”这种东西,只是加紧用两条腿飞快往铜厂冲去。村民们也是惊惶地,不由自主地从各个方向朝铜厂汇集,大家七嘴八舌地惊看着火势渐渐被水龙压下去,黑烟渐渐变浅,最终化为浓浓一蓬白烟,笼罩铜厂上空。

这时才有人叫岀来,“你衣服烧穿了。”“你脸怎么了?”“哎唷,我的腿。”“快送医院。”众人眼光向下,才看到正明他们几个四处挂彩,摇摇欲坠。雷东宝指挥众人扛起正明几个,装上外面货车赶紧运去县医院。后面老工程师依然瞪着眼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幸好我在高配,幸好我电闸关得早…”

雷东宝这才留意到身边的老工程师,忙抓住他双肩问:“怎么回事?”

“估计…估计燃烧岀问题,反射炉燃烧岀问题,反射炉燃烧岀问题…要不是我正好在高配,及时合上电闸,这儿得死一地的人。”

雷东宝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冷汗夹着刚刚跑出来的热汗一滴滴从额头滴下。“是燃烧不完全?烟囱里的烟太黑?”他想到被他忽视的宋运辉的提醒,心下懊悔不及。

“应该是,应该是,燃烧不完全,不知哪儿结焦了,终于有一天闪爆,爆炸。以前听说过有这种事故,今天才第一次看见,看见…哪个混蛋想到用水的?”

“你回头总结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写份报告。士根哥,铜厂先交给你盯着,暂时停工,等结论做出再开工。我去医院看一下,你保险箱里取点钱给我。”

雷东宝交待一下,转身岀千疮百孔的车间,忽然觉得腿脚酸软,这才想到刚才跑狠了。他小跑回去村办取摩托车,又想到要给宋运辉电话,进门就听见电话铃炸了起来,接起,正是宋运辉。

“小辉,反射炉炸了,我没听你话立刻停了它,炸了。”

宋运辉愣住,才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具体的?说具体的。”

“我看到烟囱喷出一蓬火,过去看反射炉上面基本炸烂,屋顶油毛毡全烧了,瓦片全掉下来。还好电闸扳下,否则听说得死人。我得去医院看看,六个人受伤,总算他们拼死保住锅炉没炸。”

宋运辉又是沉默了会儿,叹道:“回头,赶紧把精力集中到收拾残局上去。你们村建这铜厂基本上是耗尽所有资源,你得想办法找钱修复铜厂。估计这么一炸,问银行借钱就难了。”

雷东宝瞪着眼睛想了会儿,才垂头丧气地骑上摩托车去县医院。是啊,这么一炸,炸飞多少钞票,虽然才烧短短时间,可一间火法车间几乎灭顶。银行本来已经在嘀咕他们借钱太多,担心他们还不起钱,若爆炸消息传出去,银行这会儿还不收紧钱包,不给贷款?

雷东宝神思不属,一路惊险地赶到县医院,幸好陪同过来就医的人说,都是皮肉伤,没生命危险。雷东宝一声不吭地叉腰站在急救室外,动也不动。过会儿,村里又有人陆续赶来,都是伤员的家属,哭天喊地的。雷东宝依然沉着脸不语,两眼死死盯着急救室门。

终于,被处理好的伤员一个个出来,正明出来时候大伙儿几乎不认识他,脸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奇就奇在腿上一点事都没有。若不是他出来喊声“书记”,谁也看不出这个半身白纱的人是正明。正明看到门口的雷东宝,抢过来“扑通”一下跪在雷东宝面前。

众人惊住,正明的妻子也不敢拉丈夫,流着泪等在一边,等候雷东宝发落。雷东宝阴沉沉地盯着正明,嘴角越来越往下沉,身边的两只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并非不想痛揍,而是无处下拳。终于抬起大脚,一脚踹了过去,也不看正明如何承受,转身默默走了。正明妻子这才敢惊呼一声扶起被踹倒在地丈夫,正明不等妻子询问,先说“没事,没事,书记出气了就没事”。

雷东宝闷声走出医院,在九月依然热辣的骄阳下站了会儿,想了会儿,骑上摩托车赶去韦春红饭店,将摩托车交给已然知道情况,不过不很惊慌的韦春红保管,又问韦春红要了些钱,直接跳上去市里的汽车,赶去火车站。他要走个回头路,找那个去年曾经拒绝过来小雷家的高级工程师。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才痛切地感受到,技术的无比重要。雷东宝手上除了一只每天不离身的扁扁公文包,还有一袋韦春红追到汽车站塞给他的一包吃的。雷东宝只是一闪念想了想今天韦春红怎么没一句废话,但随即就想更重要的事,他该如何说服高工,而更麻烦的是,他该如何说服银行。

《大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