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安迪终于等来航班到达。从听到提示开始,她就开始拨打奇点电话。才两次关机提示,第三次拨打便迅速接通。安迪心中一阵兴奋,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听着比远在德国时候传来的亲切。

“安迪,我也正准备打给你,我到了。我先去公司一下,几个文件处理掉,立刻去你家找你。你晚饭别吃,等我。”

“你准备第一个电话先打给我吗?”

“当然先打给你。心里第一个想见的也是你。”

安迪从来了无牵挂,下飞机从来先给助理打电话,这回总算是想到长途飞机下来,可能应该打电话给最爱的人报平安,但她毕竟经验不足,没想到有些人心中世上只有妈妈好,而非女友。幸好奇点的回答在她心中属于完美无缺的答案。她眉开眼笑,道:“以你出来可以看见迎接人群那一点为原点,当下的阳光为X轴,在太阳射线与空气中水滴散射光聚焦成彩虹的夹角方向,我在。”

奇点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这个角度是多少?她站在彩虹的位置,多么浪漫,可这个浪漫被她设置了密码。奇点都来不及给别人打电话,赶紧调用脑袋中所有与彩虹相关的回忆,印象中背对着太阳见彩虹,那么角度应是钝角。印象中中午见到彩虹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是下午或者清早才见,那么这个钝角应该不大不小。再考虑到近似球形的水滴通过透镜效果与棱镜效果形成光线明亮区域和将白色太阳光分解成彩色带…还没等他想清楚一个相对精确地数据,奇点已经过关,到了指定的原点所在地。此时,所有的物理学知识都不如玄学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好用,他抬头就看到站得离人群有点儿远的安迪。到此时才想到,他只是发了一份行程给安迪,本不指望安迪接机,他不过是一次例行的出差回家而已,虽然很想第一时间见到安迪,他也很想提出要求,可他担心遭到拒绝,更怕被拒绝而看出安迪对他的心不如他的热烈,而这又很有可能。

可现实是,安迪不仅来了,而且等他很久,包括航班延误的时间。奇点开心得想拿行李车当鞍马,走出门就直奔安迪而去,将同行的朋友与同事抛在脑后,成为见色忘友最好的注脚。同事朋友们看着那一对儿只拥抱了一下,而未做其他亲昵动作的情侣,心里都想,嗯,时下流行的锥子脸小美女,只不知能维持多少个月,看上去有点儿淡。但等他们向着目标走近,目标当然不是熟能生厌的魏渭,而是那个穿白色超长松垂的手工毛衣和膝盖有洞牛仔的瘦高美女,他们听到这样的情人间对话:

“以水滴为原点的太阳光跟彩虹的夹角到底是多少?”

“书中看到是138°,还没看到实验党有求证结果出来。这个实验的设计要求挺高,需要制造出一个悬空的静止水滴,不容易。不过可以考虑计算。”

“看起来我大方向没搞错,有这么考刚跳下长途飞机的人吗?搞死人。”

众人都默默地想,他们两个肯定已经在最初的几句话里将甜言蜜语精炼地说完了,现在丢些渣渣给旁人听,非常卑鄙。走近了看,才知美女并非小美眉,而是…美女在魏渭做介绍的时候跟他们笑,他们齐心协力地想到了赫本,不过是妩媚版的赫本。难怪,魏渭笑得合不拢嘴。同行的朋友们当然是一脸心知肚明,但同行的同事或者朋友的同事,尤其是女同事,则心中另有一番光景:郎财女貌,又见郎财女貌,这世道还能不能再低俗三分,还给不给才女留活路。

安迪很喜欢奇点的介绍,“安迪,我女朋友。”简洁明了,直奔本质。正如她向22楼的女孩子们介绍奇点,最初是“魏渭,网友”,等山庄一行之后,她主动找大伙儿纠正奇点的身份,那就是“魏渭,我男朋友”。两人不曾沟通,所作所为却异曲同工,安迪最享受这一点。只是安迪想都不会想到,这其中有一半原因,乃是奇点揣摩着她的心思,投其所好。她只觉得她千疮百孔的人生终于投入一丝亮色,仿若上天赐予残缺的洋娃娃以全新的芭比华服,她终于遇到一个完全合乎心意的人。

因此安迪毫不遮掩她的感情流露,即使行动上她怎么都做不到曲筱绡的大胆。她见到奇点的第一句话是,“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而上车单独相处了,她就单刀直入地问:“你一定要去工作一会儿吗?”

她很运气,幸好奇点也在出差的今天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要不然这一句话问出来,她可以被一大堆的大道理压死。“你也去我办公室?不想你走开哪怕一小会儿。”

“嘿,这个不可以开戒,我会上瘾,你总有一天会被我烦死。我在你楼下找个咖啡店等你,最快捷,也最接近。”

“不行,我们楼下星巴克里全是那种假装看ipad实则伺机勾引美女的恶心男,你不能去。你今天这么美。不,你一直这么美。”

“真的,我穿这身很美?我买这套的时候收到忠告是,心情最愉快温暖的时候穿。放心,我是绝缘体。今天一大早跟人开个早餐会,长不错的对方一直对我放电,不理。对了帮我打听一个人,章明松,我等下写给你他的公司和电话,你帮我打听他婚姻状况,樊胜美要用。”

“你真穿这一身见别人?而且是对你放电的人?”

“没有,我见了别人后换这一身的。谈公事怎么可能穿成这样。我跟你说章明松的事儿呢。”

“章那什么是小事。你除了跟我,与别人在一起时候别穿这么好看,拜托,拜托。”

两人说了一路的弱智话,若是在平时听到这种话,他们一定冷冷走过,可轮到他们自己,竟觉得一路说的还不够。

不过两人在楼下一分手,奇点就飞快做了安迪交代的事儿,那就是打五个电话就调查出来,章明松离异,独自生活,孩子归妻子抚养。安迪立马将短信转发给樊胜美、关雎尔,与曲筱绡。但奇点与安迪见面后还是提出忠告,樊胜美的事儿,别插手。

曲筱绡中午与父母大人用餐,满足父母大人天伦之思。吃完,一家人坐在玻璃暖棚里晒太阳,曲筱绡只要偶尔起身给父母倒一杯茶,她父母就觉得她简直是完美无缺的公主了。曲父对女儿的表现满意得直叹息,叹着叹着,就变成午睡满意的鼾声。曲母睡不着,她很想问问最近乖乖做工作的女儿有没有好的对象。好在,机会来了。一条短信进来,曲母看得出女儿眉眼都弯了。

短信是赵医生发来的,“抬头望见杂牌军,心中想念梅纽因。举头望新手,低头思友友。终于现场有一位盛装美女哭出我的心声,怎不令我内牛满面。发张美女照给你,希望我没认错。”

曲筱绡看着短信“吃吃”地笑,她从昨晚就见识到赵医生内心骄狂的一面,意识到他绝非一只雪白绵羊。即使她只认得出短信中一个典故,她还是笑得很开心。尤其,打开彩信,看清那个哭泣的美女是谁,她一下子张口结舌,那不是樊胜美吗?穿那么古怪的一身去音乐厅哭?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曲母装作满不在乎地问:“谁发来的短信,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赵医生发来的,哈哈,太好玩了。他要去听最没劲的室内乐,而且是给业余乐手捧场,我没兴趣,哈哈,早知道我就跟去了,真欢乐,欢乐牛逼了。”

“赵医生…是你朋友?”

“嗯,他什么都好,我打算发展他做男朋友。”

曲父神奇地从梦中醒来,带着鼾声问:“医生?哪天一起吃顿饭?总算找了一个正经专业的,不错,不错,爸爸支持。你回国后做的所有事爸爸都支持。”

但是曲父看到太太的眼色,这才想到他女儿与生俱来的强烈逆反心理。他一愣,连忙闭嘴,免得女儿因他太喜欢而一脚踢飞医生男朋友。曲母连忙唱红脸,“那赵医生家在哪儿?父母做什么的?他年龄多少,医术好不好?…”

“别问,别问,我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博士,骨科,人很好玩,太聪明了,正经的什么都懂。”

曲筱绡只顾着发短信回赵医生,根本没兴趣看她爸妈恨不得跳土风舞庆祝她找个正经人。她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去音乐会现场观摩。可惜,很快,安迪的短信也到了。那老男人没家累?曲筱绡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半天,忽然一拍手机,开心地想,樊胜美的好戏这才正式开场。高管厚禄的老男人,是容易对付的吗?对付那种男人,谁最有办法?曲筱绡拍拍自己胸口,她,才能让老房子着火。因她不稀罕老房子,才能将老房子点燃。而对于樊胜美那种想入住老房子的人而言,结果还能怎样呢。但反正她再也不插嘴了,她发誓,她现在起只管看戏。

一批一批上场的业余乐手的水平当然无法与梅纽因、马友友们相提并论,因此关雎尔听得有点儿三心两意。与周围其他人不一样,她毕竟与台上的乐手不熟。再说有樊胜美在一边儿流泪,她更无法专心。倒是耳朵一听到破绽,心里就忍不住撕拉一下地难受。她听着听着,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留意着她这边。她小心地跟着感觉搜寻过去,一排排的人,她分辨不出留意这边的是谁。但是她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那人穿一件粗毛衣,懒洋洋地抱臂而坐,微扬着下巴看着台上,一脸骄气,一身帅气。关雎尔正狐疑呢,一曲终了,那男人眼睛一转,看了过来。与关雎尔的视线一对上,那男人懒洋洋地勾起嘴角算是微微一笑,便又转眼留意台上。

林师兄忽然心有灵犀,往关雎尔这边一瞧,见她若有所思,眼神不定。他留意了会儿,见关雎尔微微扭头看向一个角落。林师兄循迹看去,见到一位全神贯注看演奏的帅哥。他心中不快,可又不好说什么。此后,他留意到关雎尔时不时地回眸。于是林师兄坐立不安。

演奏结束,一些熟人围到一起,议论得失。关雎尔留意到那男子也凑过去,与人笑语。站起来看,那男子穿牛仔裤,磨砂便鞋,身高不矮,真的是一表人才。关雎尔很有凑过去冒险钻进熟人圈的冲动,可她想到身边有伤心的樊胜美,她只得克制自己,陪樊胜美一起出场。

樊胜美等音乐一结束,就神奇地收起眼泪,用纸巾细致地抹干脸面,与关雎尔说她要上洗手间补妆。关雎尔于是随她一起去。曲终人散,洗手间里并无他人。樊胜美对着镜子仔细补妆,关雎尔看了会儿,忍不住道:“我刚才看到一个…人。”

“谁?”

“不知道。”

樊胜美勉强自己从情绪中拔出来,看向关雎尔。却也看不出关雎尔脸上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什么看那个人?”

关雎尔没回答,她侧脸看向洗手间的门,不禁浮想,那边大厅里热烈议论的人们不知道还在说什么,散了没有,散了又去做什么了。而她更清楚,等樊胜美化完繁琐的妆出去,大厅一定人去楼空,她从此与那个男人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她心中一声叹息。

樊胜美等补妆结束,才想到手机还因为音乐会而关着。她连忙打开手机,首先看到的是来自安迪的短信。“帮你查了一下,章离异,独居,孩子归妻子抚养。”樊胜美不禁喘出一口大气。她从包里拿出香烟,捻出一支,点燃。再轻松地看来电记录和其他短信,虽然没有章明松的来电,她依然心情轻松起来。

关雎尔不喜欢闻到烟味,她终于忍不住走出洗手间,也打开手机。她看到短信,安迪说曲筱绡昨晚看到与樊胜美在一起的那男人离异单身,以后此事不必再提。关雎尔看完便将短信删了。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关心樊胜美与那男人的发展,她喜欢看到樊胜美与王柏川在一起,那种单纯的两情相悦,即使他们自己并不以为然。

一会儿樊胜美吸完烟出来,关雎尔经过音乐厅的时候回眸看了一眼,那室内果然已经一片黑暗。她环视一眼大厅,心中微微一丝失落。

唯有林师兄还等着他们,要送他们回去。这一回,关雎尔坚决拒绝。无论林师兄说多么多么的顺路,她都不愿搭林师兄的便车。以前以为林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是她少年时期的偶像,她心中对林师兄有一丝情怀,她原打算一年实习期大关越过,考虑林师兄的接近。今天才知,如果那个对她回眸一笑的男子这会儿接近她,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答应,什么一年实习期,那都是借口,都不存在。因此,她必须从此拒绝林师兄的馈赠和好意,当断则断,而且无功不受禄,揩油很罪过。

此事,她没跟2202的其他人说。直到周一上班,与安迪同车,她才说出来。遇到这么一个人,现在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个人,可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安迪无法理解关雎尔的瞻前顾后,又不是她,心里有遗传负担压着,才会一再逃避。关雎尔怕什么,像曲筱绡那样勇往直前多好。而她现在也放下包袱勇往直前了,就像曲筱绡那样,只要她说出爱意,奇点不知多开心。她周日一天时间就泡在奇点家里,这一回没玩黑灯游戏,她将奇点家的所有房间巡视一遍,发现一个宝库:书房。她也有堆积如山的书,都是她历年补课似地看的英语书,奇点的基本上是中文书。因此,整个周日,他们两个人倚在一张藤椅里,晒着太阳看同一本书。这本书,是好多字相见不相视的诗经。他们喜欢先不弄懂意思,而是不懂装懂,将诗朗朗背诵出来,将远古的音律之美欣赏完毕,才翻开后页看解析。用奇点的话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两个理科生对闷骚的向往。整个周日,宁静美好。

因此,安迪觉得有必要以先行者的身份告诉关雎尔,千万不要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看成污秽,或者下流。发自真心的男女接触是天地间的大美。

然而,所有的劝告都已不可休思,关雎尔将一段绮思埋在心底。

据说,最美好的发薪日,当数早年没有银行卡的年代。百元十元,一分一角,多少工资,就由财务一五一十地数出真金白银交付。但等工资越来越高,工资袋越来越显得沉甸甸,领工资越来越享受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开始,工资都打到银行卡里面了。即使现在可以上网查询工资到账没有,那工资的数字一分钱都没少给,可是发薪日领到真金白银的那瓷实的感觉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

2202室全体对12月发薪日完全无感。因为那一天是他们交付未来三个月房租的日子,十二月份的薪水不过是在他们的账户里以数据形式存在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他们用电子支付的方式划到房东的账户里,留下一进一出的痕迹共白云千载空悠悠。

22楼另一个对工资无感的人是安迪。谭宗明大驾亲临安迪的新办公室,大冷天的,他却见到安迪穿衬衫长裤平跟鞋,手边一瓶雾气腾腾的冰矿泉水,用指挥若定来形容安迪那是抬举她,谭宗明眼里看到的是疯狂。而这,却正是谭宗明所熟悉的。谭宗明不去打扰,耐心等候在小会议室,切桌上的一只蛋糕吃。看来整个楼层的人都被安迪那只中心机房一般的大脑卷裹着运行,竟然没人顾及小会议室里的美味蛋糕。谭宗明如同品味蛋糕一样地品评眼前的工作场面,以前他总奇怪安迪那机械般冰冷规则的大脑何以在工作中有强大赌性与疯狂决策,似乎很矛盾。直到安迪回国,他帮安迪查清身世之谜,他才隐约弄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来自上帝之手。

直到,谭宗明看到安迪摔了整瓶矿泉水,他而且可以熟练地预见安迪嘴里不知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骂了什么粗口,他知道会见时间终于等到了,那也是惯例,早年他不知帮安迪为此打了多少官司,因同事总无法跟上安迪的节奏,安迪总恼火大好时机被浪费。早期的安迪修养不好,不免将怒火延烧向同事,每天的工作总结会令同事望风而逃,有些同事甚至以各种理由提请法院介入。后来她总算汲取教训,只将火气发泄到矿泉水瓶上。而且一般她总是先将水瓶塞拧紧,才用力掷出去。比如今天。摔了瓶子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谭宗明在半路截了安迪,将一只档案袋交给她,“帮你提了新车,就放在楼下。我的车子可以还我了吧?”

“嚯,我要去看。”刚从战场下来,安迪语速飞快,“偷吃蛋糕之后记得擦掉嘴角罪证。”她赶紧从办公室拿风衣裹上,赶去地库看新车。

谭宗明也不见外,紧紧跟上。“我看了上月报表,想不到你进入角色飞快,已经有新资金找上我谈合作。”

“找你,不找我?说明新资金很庞大,来源也很复杂。我要额外奖金。”

“我呸,买房子买在平民区,买车子只一辆,还让我挖掉M3换320标牌,我问你,回国后的工资,你是不是至今只动用了第一个月的?这么吝啬,存那么多钱干什么,告诉你,寿衣没衣兜。”

电梯旁正准备下去用餐的同事听两位老板吵闹,都一脸漠然装充耳不闻。安迪笑道:“最近开销有点大,某人常送我礼物,我只好回送,要不然就成传说中的捞女了。这事儿挺麻烦,有必要协商一条规则,以免送礼攀比,拿来的礼又都锁在保险箱里,浪费。但我们把话说回来,奖金数额并非由消费决定,而是由赢利来决定。”

谭宗明一笑,让安迪先入电梯,进了电梯后大家就不说话了。下到地下车库,安迪一看见自己的新车,差点儿震晕过去,居然是妖艳的橙色,让她一下子想到那辆著名的粉红色宾利。“老谭,你故意,你故意。”

“嘿嘿,若不是知道你不喜欢花,我肯定给你画大朵牡丹上去。走,出去兜兜。”两人上车,车子一启动,谭宗明看看四周,问道:“那位魏先生,定了?”

“定了。你不满意?”

谭宗明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满意。这个关系里面,你太低估自己。虽然魏先生也是不错的人。”

“这不是交易,这个关系里面只讲求合适。而且他很好。宝马M3驾驭性能不错。”

“我上一句话的重点在:你低估自己。”

“在工作方面,谁都不存在低估自己的可能。在生活方面,你高估我。”

老谭道:“你根本没必要把那些有的没的放心上,你不放心上,你不说,谁知道。”

“我知道。”

“那么说,魏先生全部知道了?”

“全部知道。我很佩服他能接收良好。”

“袒露真相未必是美德,有时候真相是永久扎在心头的刺。善意隐瞒是必须的。”

安迪心头一震,什么叫知情权?也可以说,她将什么都跟奇点坦白,让无辜的奇点与她一起承受她先天带来的风险,而等哪天风险兑现,她还可以一脸无辜地跟奇点说,我早有坦白,你早就知情,你无话可说。不错,奇点确实知情了,但奇点也吃了个哑巴亏。这就类似安迪运用娴熟的合同陷阱。貌似爱他,实则利用他的善意陷害他?而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她心口扎着真相的刺生活,奇点也将心口扎上真相的刺,陪她一起生活。他何苦。

她何以做出如此不经大脑的事。若是什么都不说,扎刺的只有她一个人,而结果则是一模一样。她叹了一声气,“所谓爱情,就是逻辑混乱地对付生活,运用逻辑反而导致生活混乱。不要提醒我啦,让我继续逻辑混乱下去。”

“也好,逻辑解决不了的生活,逻辑混乱反而一往无前。过日子还是糊涂点儿的好。但我还是提醒你,别低估自己,别以为你是谁的包袱。实际是谁得到你谁幸运。”

“老谭,后面几句你说得太大声了,但我体谅你帮我模拟理直气壮的心理。”

老谭无言以对,老谭自己的缺陷是减不下去的肥,因此见到非常心仪美眉的时候,他总是心虚地大手大脚砸钱。他大致可以理解安迪的心理。可他又真心觉得安迪毋须自卑。人就是这么明知需要逻辑,却又逻辑混乱地活着。

安迪对奇点心怀内疚,可又离不开奇点,唯有让内疚加重。

樊胜美在公司里打开电脑,进入个人银行账户,查看工资是否打入。她的数字记忆不好,有时候密码还得用笔记本记录才不至于遗忘。但工资的数字她还是清清楚楚。打开账户看了一眼,她跟旁边的同事道:“下月该有年终奖了吧,今年不知多少。”

同事道:“去年谁都不敢提年终奖,没被放入减员名单已经感谢上帝了。今年…看领导良心了。”

樊胜美痛苦地看着工资数目。她只要稍稍操作,一笔钱立刻划入房东的账户;再轻轻一个操作,又一笔钱划入父母的账户。再看账户,余额已经寥寥。但再少,也是钱,这个月是圣诞叠加新年,无数商店挥泪打折迎新,无数商店庆祝店庆N周年,她积攒了多少心愿等着这个月的打折季。她最大的烦恼只有一个,面对打折季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点账户余额,只要稍微放肆地挥霍一下,一个星期见底。她不禁想到网友废材的名言,“工资就像大姨妈,一月一次,一周就没了”,她苦笑。

樊胜美心里想着下月的年终奖,她工作多年,当然不指望老板良心发现,她总得为自己的年终奖做点儿什么。作为资深HR,她心里清楚,老板体现在年终奖上面的良心与人才市场的供求关系挂钩,若是像去年那样大批人下岗,无数人应聘一个职位,在职的则是人心惶惶,老板理所当然地良心墨黑。但今年不大一样了。

樊胜美主动请缨写了一份报告,叙述今年四季度招聘工作中面临的人才紧缺大环境。在报告中,她指出,今年无论在人才市场,还是在学校招聘应届生,都遇到人才挑三拣四的问题,尤其在某些专业岗位,一家有女千家求,猎头公司也反馈今年人才行情飘红。但在报告的最后,樊胜美当然不会敲锣打鼓提醒老板为了挽留公司现有人才而发年终奖,她反而是站在老板的战略高度提出公司来年的人才策略,如何在大环境下稳固公司职工队伍,并提前筹划来年招聘计划。她将报告交给部门经理。经理一看,心照不宣,但还是例行修改几个字,重新打印出来,上报老总。

樊胜美下班路上,依然在得意于自己纯熟的办公室套路。在她眼里,办公室不过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只要提出的每一件事尽量多地在办公室人群中达到利益共识,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朝着共同推动的路子上疾奔了。反之,则千万不要做第一个提议者,绝对的吃力不讨好。冬日天时已短,公车周围几乎一片漆黑,可樊胜美仿佛看得见年终奖的倩影“叮咚”一声跳入她的银行卡账户。

她正笑眯眯地想着,手机叫响,是她老家一个老同学打来。老同学非常为难地跟她说,“你哥这保安做得好好的,本来挺好,可今天跟他顶头上司打架,而且还不顾场合,不看看VIP客人正在大堂,他就在大堂开打。两人都挂彩,先送医院后进派出所。樊胜美,这回我保不了他了,老总发火了,对不起,对不起。”

樊胜美连连替哥哥向老同学道歉,可再道歉又有何用,她哥哥的工作又得失去了。她预计,很快,她嫂子将打电话找她哭诉,无非是一半收入没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跟窝囊废离婚算了,先抱着樊家孙子去娘家。再下来,将是她妈来电,她妈会哭求她为哥哥的家庭着想,再找找同学关系为哥哥找个轻松体面的工作。她妈同时还会提出,要她这个月多交一点儿钱,拿去接济她哥哥的生活。再然后,她哥哥将粉墨登场,对她苦苦哀求。樊胜美一声长叹,将手机关了,恨不得就此消失在海市,不让任何人找到。比如她目前的住址就没告诉过家里,当然,她工作后经常搬家,她家也懒得问她又搬去哪里了。只要一关手机,从此风筝脱线。

可是关机不到五分钟,她又无可奈何地开机。如果不开机,心急跳墙的爸爸就会喝闷酒,喝多了就会打她妈,家务事从来就是关上家门如此解决。

果然,嫂子的电话来了。樊家孙子是嫂子手中的皇牌,嫂子只要一说离婚,樊家上下谁都不敢怠慢。嫂子这个电话一直打到樊胜美进入地铁。嫂子电话刚挂,立刻登场的是她妈。什么都是定式,樊胜美却只能艰难地挤在人群中耐心听着。这回很糟糕,哥哥不仅得赔上司医药费,还得在拘留所呆三天。钱由谁出?樊胜美一声长叹,当然是她出钱。此时,下班时的所有得意全部消失。

不容樊胜美长吁短叹,第三个电话打入她的手机。樊胜美已经很烦了,她看都不看,有气无力地给个“喂”。但是电话那头是消失好几天的章明松的声音。樊胜美只能强打起精神,听章明松说什么。章明松说几个朋友聚会,他想请樊胜美一起出席,问樊胜美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他开车过来接。

樊胜美此时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家拉上被子睡觉。再说她见多识广,这个时间章明松几乎是站在饭店门口打电话,唯有一个理由,章明松原本约的那个人失约了,他临时找人替补。如此难堪,樊胜美还是微笑答应了,约了接头地点。有什么办法呢,如不答应,更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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