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冤家路窄

这天,阿灿霞独自漫步在平缓的山坡上。这是一块向阳的山坡,也是一块盛开着杜鹃花的山坡,有灌木杜鹃,也有大树杜鹃,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杜鹃花争艳斗奇、竞相开放。

也许是离发情期结束为时不远了,泥雪滚热切的眼光越来越频繁地凝聚在阿灿霞身上,那眼光里混合着期待、恳求、责问、催促,搅得阿灿霞心烦意乱,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阿灿霞已没有时间可以再拖延,要么实践自己的承诺与泥雪滚缔结一段姻缘,要么与泥雪滚撕破脸、大打一架然后分道扬镳,泥雪滚会带着锥心刺骨的伤痛离去,它则会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

这两种结果好像都不是它想要的。它痛苦极了,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这天清晨,泥雪滚还在睡觉,它悄悄溜出树洞,翻越风雪垭口,来到这片开满杜鹃花的山坡。它要独自走走,冷静想想,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

阿灿霞在杜鹃花丛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它在弥漫着杜鹃花香的空气中捕捉到一股同类的气味。它顺着气味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杜鹃下,树干上淋了一些新鲜的雪豹尿液,毫无疑问,那是居住在这块山坡上的同类布置的气味边界。阿灿霞耸动鼻子闻了了闻,浓重的腥骚味中带有一种成熟而强悍的雄性气息。啧啧,不闻不知道,一闻心头恼,原来在这片杜鹃花丛中居住的竟然是花月亮!阿灿霞立刻扭身往山下跑,想尽快离开这片杜鹃花丛。它与花月亮曾经有过一段交往,那是痛苦的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像梦魇一样压在心头。它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面兽心—— 不不,应该是豹面人心的坏家伙!

阿灿霞刚走到杜鹃花丛的边缘地带,突然,一只矫健的雄雪豹从石坎背后闪了出来,拦住了它的去路。虽然两年多没见面,但阿灿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者正是花月亮!

两年多没见,花月亮的皮毛仍那么鲜亮,神采仍那么飞扬,气宇仍那么轩昂,还透露出成熟的雄性风采,似乎比两年前更成熟更伟岸更具魅力了。但阿灿霞心里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相反,怒火突突往脑门上蹿。假如可能的话,它真想一口咬掉花月亮的尾巴,让这个坏家伙变成丑陋的秃尾巴雪豹,再也潇洒不起来。

时间无法冲淡刻骨仇恨,时间只能让仇恨变本加厉。

花月亮的反应刚好与阿灿霞形成冰火两极。见到阿灿霞的一瞬间,花月亮的两只豹眼流光溢彩,豹逢喜事精神爽,整张豹脸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尾巴温柔摇动,表现出极度的惊喜和兴奋。

——呦呦,我亲爱的蓝眼珠美人儿,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感谢老天爷,天上掉下个好妹妹,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

看得出来,花月亮身边没有伴侣,仍是个单身汉,或者说是个钻石王老五,但在阿灿霞眼里,花月亮是个狗屎王老五、烂泥王老五。它冷冷地望着花月亮,脸上露出不屑与鄙夷的表情,夹紧尾巴,绷紧身体,摆出一副拒豹子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

花月亮仍神采飞扬地柔声吼叫,流里流气地往阿灿霞身上靠,心痒眼馋得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欧——别靠近我,滚远点儿!阿灿霞厉声咆哮。

谁知,花月亮的脸皮比猪皮还厚,把咒骂当补药吃,仍嘻皮笑脸地凑上来:我对你朝思暮想,今天你我在这里相遇,那是天赐良缘,来吧,我心爱的美人儿,切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阿灿霞简直要被气晕了。无耻!要不是它亲眼目睹,它根本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它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它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家伙不仅不伸出援助之手,还背着它卑劣地咬杀了它的宝贝幼豹麻老四,要不是它及时赶回树洞,四只幼豹将统统遭它毒手。它觉得花月亮身上集中着所有雄性的丑陋与缺点:贪婪、自私、下流、无耻,只想占便宜不想负责任,空有一副好皮囊,心却是大粪捏成的。就算天下的雄雪豹都死光了,它也绝不会爱上这种雄雪豹的!

阿灿霞龇牙咧嘴做出扑咬状:我已经名花有主,心有所属;请你放尊重些,让我走,我要回到我亲爱的夫君身边去!

阿灿霞所说的夫君,当然就是泥雪滚。与眼前的花月亮相比,泥雪滚虽然外表丑陋,心却是用金子做成的。一个是流氓,一个是正人君子,一个是屠杀它幼豹的刽子手,一个是替它抚养幼豹的好帮手,谁值得爱,谁不值得爱,还用选择吗?

花月亮怀着强烈的占有欲,不管不顾地贴到阿灿霞身边,耸动鼻子贪婪地嗅闻阿灿霞身上的气味:你是芬芳的玫瑰,让我心痒心动心醉,不管你有没有夫君,我都发誓要把你弄到手!

阿灿霞端立不动,暗中做好噬咬准备。

哪知花月亮把阿灿霞的端立不动视为一种默许,禁不住心花怒放,伸出灵巧的舌头,贼兮兮地舔吻阿灿霞的脸颊。照理说,阿灿霞应当退却或避让,躲开骚扰,但阿灿霞继续端立不动,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是在暗示对方:我并不讨厌你的亲昵举动,你如果再温柔点儿我会更喜欢的。这当然是一个小小的圈套。花月亮当真以为自己交了桃花运,美滋滋地将舌头伸到阿灿霞脸上来。在花月亮的舌头触碰到阿灿霞脸颊的一瞬间,阿灿霞猛甩脑袋,咚的一声,狠狠地撞上花月亮的脑壳,与此同时,它闪电般地朝花月亮肩胛咬去。花月亮反应还算敏捷,惊跳躲闪,阿灿霞没咬到皮肉,只咬到一口长长的豹毛。

趁花月亮惊慌之际,它拔腿就跑,飞奔着离开了这个恶魔般的雄雪豹。

背后传来花月亮怪声怪气的嚎叫。

阿灿霞一口气跑回千年老杉树,回到泥雪滚身边,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在泥雪滚身边,它有绝对的安全感。它知道,泥雪滚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值得它永远厮守。可真的躺卧在泥雪滚身边时,不知怎么搞的,它却一点儿激情也没有,有一种索然寡味的感觉,有一种平淡得就像在喝一杯白开水的感觉,心情立马变得阴郁起来。

雌雪豹择偶一般有两个标准:伟岸和忠诚。挑选伟岸型,是因为只有与高大强壮、狩猎技艺一流的雄性结合,才能生下高大强壮、狩猎技艺一流的后代;挑选忠诚型,是因为在漫长的育幼期,只有雄雪豹坚贞不渝地陪伴在身边,才能最大限度地提高幼豹的存活率。

阿灿霞搞不懂,为什么伟岸的不忠诚,忠诚的却不伟岸。假如有办法把花月亮的躯壳与泥雪滚的内在结合在一起就好了,将会塑造出一只完美无缺的雄雪豹。

这也许是一种永远也无法实现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雪域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