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丟失的手机找到了

我们将康胜青带回了省城,经过审讯后才弄明白,康胜青和马良、王强杀害的那个人,并不是褚丽丽,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们搂草打兔子,顺道破获了另一起杀人案。

康胜青以前是省城一家高档发廊的理发师,褚丽丽经常去这家发廊做头发,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两人并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因为性走到一起的男女。在两人的交往中,花钱更多的是褚丽丽,所以她对此很不满意,两人经常因此而吵架。城市里很多男发型师,其实都是和康胜青一样的,他们能接触很多富婆,而富婆整天无所事事,双方很容易就黏在了一起,各取所需。

褚丽丽愿意把自己的钱给郎先锋花,但是不愿意给康胜青花。郎先锋是一个大学生,而大学生在褚丽丽这类初中毕业的女孩子心中是很神圣的;康胜青名曰发型设计师,其实就是过去的剃头匠,所以,褚丽丽看不起康胜青。

有一次,褚丽丽要去玩具厂看望一起长大又一起来到城市打工的夏荷花,康胜青就借来了一辆别克轿车,载着她去。可是在吃饭的时候,两人因为谁付钱而发生了争执。康胜青认为是褚丽丽请他开车来的,褚丽丽是主,他是客,所以褚丽丽应该付钱;褚丽丽认为她是女的,康胜青在她身上占了那么多的便宜,康胜青应该出钱。

农村孩子难得见到轿车,更难得照相,现在有了一辆轿车做背景,夏荷花就要求去附近的照相馆照相,褚丽丽也很高兴。康胜青无法拒绝这一小小的要求,便一起照相,于是有了那张放在夏荷花皮夹子里的照片。

也多亏了这张照片,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在逃犯康胜青。

这是康胜青和褚丽丽所见的最后一面,康胜青归还了别克轿车后,就与褚丽丽分手了,高档发廊里每天来往的富婆多得是,康胜青犯不着再在褚丽丽身上浪费心思和感情。

一个月后的一天,马良和王强来找康胜青,这两个人都是城市里的无业青年,他们的钱都是靠偷抢得来的。这次,他们决定不再小打小闹,要干一番大事业,抢到一笔巨款后,就逃之夭夭,隐名埋姓,去另外一座城市过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这两个社会渣滓知道高档发廊里的富婆非常多,他们让康胜青选择目标,然后告诉他们,他们不需要康胜青动手,事成后三一三剩一,康胜青拿一份。

康胜青答应了,他也想发财,依靠给人剪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发家致富?

康胜青盯上了一个富婆,这个肥胖的富婆浑身珠光宝气,耳环、戒指、项链一应俱全。她随身携带着一个LV包,光这个包就有上万元,包里有好几张银行卡,两部手机,还有厚厚的一沓百元钞票。她每次付钱的时候,拉开LV包的拉链,康胜青就能够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沓钞票,少说也有上万元。

康胜青告诉了马良和王强这个肥胖女人的情况,马良和王强决定对这个女人下手。他们计划把这个女人引诱到没有人的地方,然后抢劫,逼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取走卡里的钱后,再放走她。

城市里哪里没有人?公园的密林深处。

他们选择了公园的密林深处。

这一天,肥胖女人来到了发廊,康胜青边给她剪发,边与她聊天,剪发结束后,康胜青像只猫一样腻在肥胖女人的身边,要肥胖女人陪他去公园玩。肥胖女人喜出望外,她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又老又难看的女人,还有小帅哥能够看上。

他们来到了公园里,康胜青又将肥胖女人引到了密林深处。肥胖女人色迷心窍,她以为到了密林深处,就会有让她开心的事情发生。

可是,她没有等到开心的事情,却等到了两名劫匪。马良和王强从藏身处闪了出来,他们手持匕首,肥胖女人现在才明白,她中了圈套。

情急之下,肥胖女人边大声呼喊救命,边向前奔跑。马良追了上去,用手掌捂住肥胖女人的嘴巴,但是肥胖女人力气很大,她一下子扳开了马良的手臂,继续撕心裂肺地呼喊救命。密林外就是公园的道路,密林里可能还有别的游客,马良惊恐之下,手持匕首捅向了肥胖女人。肥胖女人满身都是油腻的脂肪,一刀下去,她的叫喊声更大了,王强见状,也将匕首捅向肥胖女人。

站在远处的康胜青看到鲜血飞溅的肥胖女人,他吓坏了。

肥胖女人的呼喊声引来了公园里的保安,西北因为缺水,公园都不大,树木也不多,所谓的公园密林,方圆也就只有几百米。满身血迹的马良和王强看到保安,捡起LV包,转身就跑,保安们冲过衣服干干净净的康胜青身边,向前追去,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也是一名凶手。

马良、王强和保安们都跑远了,醒过神来的康胜青急急忙忙走出了公园,他再也不敢回发廊里了,就坐车来到这个偏僻闭塞的小镇,在这里开了一间理发屋,隐名埋姓,躲避追捕。

马良和王强后来都被捉拿归案,他们交代了康胜青,可就是找不到康胜青,没有人会想到康胜青躲藏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

如果不是因为褚丽丽案件,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康胜青。

尽管意外地破获了一起杀人案,抓获了一名在逃犯,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年春节,我过得索然无味。

褚丽丽案件,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了。

褚丽丽丢失了的手机,有了消息。

那是那年的正月十五,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正在走亲戚,突然电话来了,说一直监控的褚丽丽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时间为十二秒。

我立即与谭警官取得联系,奔赴分局。

在单位里,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说,褚丽丽的手机此前数个月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半个小时前拨打了一个固定电话后,又关机了。经查,这个固定电话为三百多公里外一个村庄的,这个村庄名叫张家坡。

我决定,立即与谭警官驱车赶往三百公里外的张家坡。

来到张家坡,已经是正月十六的早晨了。我们开了整整一个夜晚的汽车。张家坡和褚丽丽的家乡一样,贫穷破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穷困的地方。

张家坡,顾名思义,是在一面陡峭的黄土高坡上。站在这面高坡上,四面望去都是山峰,山峰连着山峰,山峰套着山峰,山高沟深,交通不便,极度贫穷。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有一首歌叫作《黄土高坡》,里面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歌词充满了革命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当时我就想,写这首歌曲的人一定是生活在城市里,坐在空调房里写作的,如果让他来到黄土高坡,他的心中只会充满了苍凉,哪里能够写出这样欢快的调子来。

张家坡总共只有二十多户人,村庄也是一片荒凉,尽管还是正月十六,但是看不到喜庆的气氛,只有从几户人家的残破门框上贴着的写在红纸上的对联,才能看出新年刚刚过去。

我们不能贸然进村,就在村外的土地庙里等候着,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就在这时候,村子里走出了一群孩子,他们闹嚷嚷地要去村外放鞭炮。

我们把孩子们叫到土地庙里,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分发给孩子们吃,这是我们在省城准备的新年礼物,准备发给每一个询问情况的人。孩子们看着黑乎乎的巧克力,不敢吃,后来有一个男孩子先尝了一口,说好吃,孩子们立即声音很响地吃了起来。

我问:“村子里谁家有电话?”

那个先尝巧克力的男孩子说:“小卖部有电话。”

我问:“谁家还有?”

孩子说:“再没有了。”

孩子们闹嚷嚷地冲出庙门放鞭炮,我们径直穿过村庄,来到村子另一头的小卖部,小卖部就是小商店。村庄里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打着残破的春联,哗啦啦作响。

小商店里,有一个腰身佝偻的老人坐在房间里烤火,我们给了老人几条巧克力,拉了几句家常,然后询问:“昨天谁打你的电话了?”

老人说:“不知道啊,很奇怪,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问是谁,电话那头不说话。我听了听,就放下了话筒。”

我问:“你这个电话号码都谁知道?”

老人想了想说:“村里人都知道。”

我问:“有没有外村的人知道?”

老人说:“外村的人肯定不知道,我们这里一个村一个村相隔几十里地,去一趟都不容易,人家外村也装着电话。”

能够拨打这个电话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熟悉这个号码的人,一种是胡乱拨打这个号码的人。前一种可能性是最大的,而后一种可能性几乎可忽略不计。

那么,用褚丽丽的手机拨打这个小卖部电话的人,一定就是这个村庄的人;而杀害褚丽丽的人,也是这个村庄的人。

那时候,手机还是一个稀罕物,如果谁有手机,见过的人一定记忆深刻。

我们又穿过村庄,找到那一群放鞭炮的孩子,询问他们村子里谁有手机。

孩子们抢着说:“团子哥有手机。”

我问:“你们怎么知道?”

孩子们又抢着说:“昨天中午他让我们看了。”

一个孩子说:“我还摸了。”

另一个孩子说:“我也摸了。”

我眼前豁然开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奔波了大半年,我们苦苦寻找的嫌犯,原来就是这个名叫团子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你想想,这样偏僻闭塞的村庄,这样贫穷破败的村庄,怎么会有人拥有手机呢?

我兴奋得身体微微颤抖,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哆嗦,我对那个第一个吃巧克力的男孩子说:“你带我们去团子哥家,我们找他有事。”

那个男孩子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跟在男孩子的后面,走进了一间没有院墙的房屋,房屋外墙斑驳,屋顶荒草丛生。房间里光线昏暗,我仔细辨认,才看到土炕上坐着一个老人,胡子拉碴,袖着双手,满脸木讷。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连一声招呼也没有。

我问:“老人家,团子呢?”

老人说:“走了。”

我问:“去哪里了?”

老人说:“打工去了。”

我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冰窖里,我顿了顿后,问:“去哪里打工了?”老人说:“不知道。”

我们异常惆怅地走出了那间残破的房屋,来到了村口的商店。商店的老人说,那个坐在坑上的人是团子的爹,他其实并不老,才四十多岁。

而团子昨天确实离开了村庄,听说去了南方打工。

老人还说,团子去年后半年一直在家中,有事没事就到商店和他聊天。春节来临,村中有两个在南方打工的人回来了,昨天,团子就跟着他们去了南方,一起打工。

“去了南方哪里?”

“去了广州。他们昨天还在商店门口说,要去广州。”

“团子长什么样?”

“又矮又瘦,像个吸大烟的。”

在小卖部老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带着团子去广州的那两名少年的家中,可是,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孩子在广州哪里,只知道他们在广州打工。

广州很遥远,广州很辽阔,要在广州寻找到团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回到省城后,我们和广州警方取得联系,请他们密切注意一个叫作张团子的人。张团子没有办理身份证,在他的户籍所在地查找不到相关信息,如果张团子在广州办理一张假身份证,或者套用别人的身份证信息,广州警方从资料库中也无从查找了。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褚丽丽的手机又开始使用了,而且在同一天的很短时间里,打出了五个电话,所拨打的电话号码都是广州本地的。我们立即联系广州警方,广州警方在白云区一幢居民楼里抓获了使用褚丽丽手机的人。

这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开有一家建材商店,他显然不是张团子。

他说,他的手机是在广州天河电脑城外面的马路边购买的,卖给他手机的人是一个又矮又痩的操着蹩脚普通话的少年,当时要价6000元,他以5000元购买。买回来后,他打开手机,发现里面还有一张手机卡,而且还能够拨打,于是他就用这个手机中的这张卡联系业务。

这个又矮又痩的人,一定就是张团子。

褚丽丽的手机找到了,但是张团子却找不到。

这个案件真是千回百折,让人费尽心机。不过好在最后总算找到了张团子。

找到张团子是在那年的夏末。

这个案件的侦破,前前后后长达一年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我们侦破了十几宗案件,包括一宗被认为无法告破的无头案,可是褚丽丽的案件一直没有进展。

这是我从事刑侦工作以来,耗时最长的一个案件。

抓到张团子纯属偶然。

那一年夏末的一天,广州城里的冼村发生了一起打群架事件,警方将打架的双方都带到了派出所,一个一个查对个人信息。其中有一个少年又矮又瘦,这就是张团子。警察要看他的身份证,张团子没有身份证,也没有身份证号码,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支支吾吾地说,叫张明亮。警察又问他家在哪里,他如实回答了。

警察从他的表情中觉察出他报的是假名,而他所报的地址和另外几个人的地址是一样的,都是张家坡。这是一群张家坡同村出来的打工者,与另外一群从四川同村出来的打工者之间的战争。

警察隔开审查,张家坡同村的人回答说,这个又矮又痩的人叫张团子。

警察上网查找,证明这个张团子与我们提供给他们的张团子信息吻合,立即通知我们。

我和谭警官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广州,将张团子带了回来。

张团子承认,他就是杀害猪丽丽的凶手。

可是,褚丽丽和张团子,一个是被贪官包养的高高在上的野模,一个是省城里最底层的打工者,两个身份地位都相差极大的人,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他们之间又怎么会发生凶杀案?

徐蓓蕾正在向我叙说着她从业以来最为奇特的一宗模特被杀案,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徐蓓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我听不到手机那头的声音,只能听到徐蓓蕾嗯嗯了几声,就挂断了手机。她的手机早就更新换代,不再是像褚丽丽当年使用的那种既能通话又能防身的大哥大。

徐蓓蕾将手机放进了口袋后,就示意我不要作声。我循着她的眼光,望着楼下,看到在茶馆的一楼,人群依旧熙攘喧嚣。这时,从茶馆门外走进了一个少女,皮肤白皙,剪着齐齐的刘海,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后,衣服颜色鲜艳,却式样陈旧,就像一名女大学生。

这名少女的眼睛在茶馆里左右扫描,然后走到了靠近窗口的一张桌子边。那张桌子旁只坐着一名男子。

少女坐下后,男子从桌面上端起一只反扣着的茶放在少女的面前,然后倒满了水。

那名男子和少女只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就一前一后离开了。相隔这么远,我们无法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那名男子和少女离开后,徐蓓蕾也起身走下楼梯,我跟在后面。

这一对男女是干什么的,徐蓓蕾没有说,我也不便询问。

走出茶馆,徐蓓蕾向我招招手,就和等候在门外的一名中年男子离开了。我游目四顾,没有看到那名男子和那个少女的背影。

那名等候在门外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胡渣刮得很干净,身体健壮,看起来很威武,他应该就是谭警官吧?

《边缘罪恶:中国P民生存现场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