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广州天光墟

那天,我和谭警官的心情都沮丧到了极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们盲目地在大街上行走着,幻想着会突然遇到大个子和小个子。当然,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它相当于走在大街上,头顶上掉下来一捆钱,砸中了你。

黄昏时分,分局传来消息说,锌老三被抓到了。

我们异常兴奋,只要抓到了锌老三,就能找到铜老大。只要找到铜老大,就能找到他们的联络线路。只要找到联络线路,就能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现在,看你们往哪里跑。

案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们真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后,我们一头扎进一间看起来还像样的饭店,叫了好几个菜,还喝了二两小酒,以示庆贺。

因为案件有了眉目,终于放下心来,再加上那天晚上喝了点酒,所以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手机铃声就响了。一看,是分局打来的,电话中说,铜老大和广东老板的联络地点换成了广州市白云山脚下的一座花园小区,联络暗号为一长两短的敲门声,进门第一句话问:“是欧阳先生家吗?有本书送给他。”

从出租房换成了花园小区,就能够看出广东方面的接头人在文物贩卖方面赚了大钱。文物方面的利润太丰厚了,怪不得这么多人愿意铤而走险赌一把。

这才只是广东方面的接头人,属于这个链条中的小鱼小虾,而真正的文物走私大鳄还没有露面,他们的获利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后来我得知,为了逃避打击,这些文物大鳄几乎都常年躲藏在国外,住豪宅,开豪车,用现代化的通信设备或者最古老的联络方式遥控这些小鱼小虾从事交易,目的在于躲避侦听和监控。还有的文物走私大鳄,甚至是外国军界要人或者政府高官。

你看看,清末民国时期,是中国文物被盗卖到境外的高峰期,而坐镇背后操纵的,都是日本和西方国家的政界要人以及一些官方机构。比如,盗走了我国敦煌大量珍贵文物的英国人斯坦因,竟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剑桥大学的教授,还受到了英国女王的嘉奖。有一门学问叫敦煌学,这门学问的主要资料都在国外,就是当年被英国人斯坦因盗走的那些珍贵资料。现在敦煌莫高窟也有一些资料和画卷,但只是被英国人斯坦因盗走后剩下的极少的一部分。民国时期,日军占领山西,山西各寺庙最重要的文物,几乎都被日本人抢走。而抢走盗卖这些文物的,背后就有英国政府和日本政府的支持和策划。

说实在的,我们对于倒卖文物的打击,最终捉住的,也只是这些浮出水面的小鱼小虾,而真正的大鳄巨鲸,潜藏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水中,可能永远也捉不到。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深海,而我们也无法抵达深海。

那天,得悉新的联络地点后,我立即和谭警官赶往白云山下的那座花园小区,按照门牌号找到房门,然后按照一长两短的联络信号敲门。这套房屋,照样处在这栋楼的最高层。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衣着时尚的漂亮女人,神情略显惊讶。她穿着紧身旗袍,全身的线条凸凹有致,头发披散在肩后,又黑又亮,像黑色绸缎一样富有光泽。

当时,我确实一愣,因为我在西北见到的盗墓贼和文物贩子,都形象猥琐,又脏又丑,现在来到南方城市广州寻找文物贩子,突然眼前出现这么一个漂亮女子,我真的不敢把她和文物贩子联系在一起。我试探地问:“是欧阳先生家吗?有本书送给他。”

女子笑吟吟地把我们让进房门,手指着沙发说:“快坐,快坐。”

暗号对上了,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广州方面的接头人。可是,我还是不敢确定,就问道:“屋里还有人吗?”

女子说:“没有了,我一个人住,一直是一个人。”

那么,当初居住在杨箕村楼顶上的,肯定也就是眼前这个明艳照人的女子了。很有可能,她居住在杨箕村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打扮,因为她穿着旗袍,是不能够爬上那架通往楼顶的竹梯的。她在短短的时间里,野鸡变成了凤凰,可见文物贩卖的利润会有多么巨大。

女子给我们两个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说:“货拿来了?先验货。”我对谭警官说:“你出去催促一下。”然后扭过头对女子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后面,货很快就送来。”

谭警官趁机走出房门,他来到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拨打电话报警。几分钟后,当地警察赶到了,将那名穿着旗袍的女子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女子临出家门的时候,用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和谭警官。她可能压根就没有想到,运作如此严密的文物贩卖,怎么就会出事了。

在派出所里,旗袍女子交代,昨天,有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人送来了一件文物,想要200万元,她把文物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传到老板那边,老板也派人过来了,但是老板只愿意出100万元,没有谈成。那个陕西人离开的时候,留给了她一张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到了晚上,估计老板那边开会讨论,决定拿出200万元购买这件文物,可是她拨打那个陕西人的电话,电话一直没有拨通。刚才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是那个陕西人又送货过来了,没想到,是两名刑警。

怪不得刚才我们敲开门后,看到女人的神情略带惊讶,怪不得我们如此顺利地就取得了她的信任,原来她把我们当成了和那个陕西人是一伙的。

女人说那个陕西人有180厘米左右。

那么,他就一定是大个子了。

大个子出现了,那么小个子呢?小个子为什么没有出现?而且,大个子在旗袍女人家中停留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小个子出现。

大个子怀揣着价值200万元的一件文物,小个子应该和大个子寸步不离才对。可是只有大个子,而没有小个子,这是为什么?

现在,旗袍女人这边的线索,我们只能交给广州警方,而大个子和小个子,我们一定要找到。如果找不到大个子和小个子的下落,找不到文物的下落,我们的案件仍旧不能结案。

现在回想,大个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确实有丰富的反侦查的经验,杀死问补充后,为了逃避,关掉了手机,让警方无法侦知到他的行踪,但是,关掉手机,也让他失去了这笔生意做成功的机会。因为手机关闭,旗袍女人无法送给他200万。他本来可以顺利把文物出手,顺利拿到200万,然后改名换姓,躲藏在某处,悄悄地过一种富翁的生活,让我们无法查找。如果文物出手了,当天就会到相隔咫尺的香港,我们想找回文物,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现在,大个子手中的文物没有出手,他只会有这样两种途径:一、去文物市场出售;二、继续寻找旗袍女人交易。

广州的文物市场叫作天光墟,听广州本地人说,天光是粵语中天亮的意思,天光墟就是说,天亮了,集市就散了,这和西安的八仙庵文物市场是一样的。全国各地的民间文物市场,都是在黎明前交易的。这是多少年留下来的传统。南方人把这种交易也叫作鬼市。

广州的天光墟,早些年天天凌晨都有,后来就改成了周二凌晨。西安的文物市场,原来也是天天都有,后来改成了周日凌晨。

第二天就是周二,我们决定去天光墟寻找大个子和小个子。他们手持文物,能够卖给谁?既然和旗袍女人这边没有交易成功,那么就只能通过文物市场交易了。

当天午夜,在广州同行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天光墟。那时候的天光墟尚未开张,但已经有人开始在街道边占据地盘了,一个中年人用扫把扫出一片十平方米的地面,然后把几张麻袋片对接着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停在了麻袋片边。然后,中年人和蹬三轮车的人,从车上一件件搬下茶壶、佛像、银饰等各种各样貌似文物的东西。能够用三轮车拉来的,像拉一车大白菜一样的东西,肯定都不是文物了,买回家的人,顶多也只能摆在家中,当成装饰品。

凌晨两点,从街道两边,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有的开着车子,有的骑着摩托车或者自行车,而绝大多数的人是步行而来,不知道他们昨晚住在哪里,是从哪里赶来的。这是开始摆摊的人,有人手中提着布包,布包里装着的,肯定就是要卖的东西;有人空着双手,要卖的东西一定装在口袋里。天光墟里开始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但是没有人说话,人们井然有序,好像早就商量好似的,按照先来后到,一个挨着一个,在街道两边开始摆摊。有人的面前是满满当当的物品,有人面前只有一个物件。有人站立着,有人坐在地上,有人背着双手,有人抱着双臂。这么多人集中在一条街道上,但是听不到一声话语,谁和谁也不说话,谁和谁也不交流。他们也许认识,也可能从来就不认识,不明白的人突然闯入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以为夜半遇到了鬼魅。怪不得这样的集市叫作鬼市。

我和谭警官分开,在鬼市穿梭来往,装作买主,查看着每一个人和他们面前的每一件物品,可是,没有找到大个子、小个子和玉盘。尽管我们没有见到过大个子和小个子,但是根据那个闷骚女人的描述,我们能够猜到八九不离十。何况,大个子和小个子来到千里之外的广州,他们的目的是卖掉玉盘,所以玉盘一定会摆放出来,供人购买。如果能够找到玉盘,也就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了。而玉盘,我们见过照片,对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凌晨三点,天光墟开始有了购买的人,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手电筒,他们来到摊点前,蹲在地上,借助着微弱的天光,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捏亮手电筒,对着手中的物件仔细查看,觉得价钱合适,很快就成交了。在这里,如果你不想买,就绝对不能开口问。如果你开口问的又刚好是还没有卖出一件物品的摊主,那么摊主一定就会卖给你,价钱一般都卖得很低,这是为了图个吉利。但是,也不会低得离谱,因为来这里买卖的双方,都是文物行家,谁也甭想蒙谁。如果人家把价格压得很低了,你还不购买,会招人唾骂的。

凌晨四点,交易进入了高峰期,天光墟有了几百人,也可能上千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老外,也有操着叽里咕噜语言的东南亚一带的人。这里人来人往,就像自由市场,但是天光墟和自由市场完全不同的是,这里一直很安静,即使买卖双方讨价还价,也都是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头靠在一起,只有彼此能够听见,即使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看到这个情景,我想起了西北农村集市上的牲畜市场,那种市场的交易也是非常安静,卖牲口的和买牲口的都不说话,也不交流,他们通过中间人来传递信息。而中间人也不说话,三个人都像哑巴一样,只用眼睛互相望着,别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交谈的,也不知道是用多少钱成交的。这种交易方式在西北绵延了几千年,自从有了牲畜买卖,就有了这种无声的交流方式,现在,只有在最偏远的山区,才能再见到这种买卖方式了。他们是这样交流的:中间人伸出一只手,手掌藏在袖筒里,这只藏在袖筒里的手,抓住卖主的手,在袖筒里用手指交流,卖主先抓住中间人三根手指,再抓住五根手指,这就表示想卖350元;中间人又与买主交流,买主先抓住两根手指,再抓住五根手指,这就表示只想出价250元。然后,中间人就根据自己对牲畜的判断,来与买主卖主双方不断地无声交流,让卖主压低价格,让买主增加价格,直到双方都满意为止。如果成交不成,买主就可以去找另外一头牲畜。如果交易成功,中间人抽取一定比例的价钱,作为犒劳。当然,中间人一定是对牲畜市场很了解,又有公道心的德高望重的老年农民。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避免卖主漫天要价和买主胡乱出价,也能避免上当受骗。在过去,牲畜是农民的半个家当,卖主买主都不能吃亏,所以就有了中间人主持公道。几千年来,中国农村都有这种非常美好、非常温馨的习俗,而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程,保证了中国乡村几千年的平稳发展,代代绵延,生生不息。

那天凌晨,我观察着迎面而来的每一个行人,又查看着摆放在地面上的每一个物件,生怕大个子、小个子和玉盘从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我行走得非常缓慢。突然,我在一个摊点前看到了玉盘。玉盘和一个鼻烟壶、一串念珠摆放在一起,这些物件都放在一张铺开的白色床单上,床单应该使用了较长时间,上面还沾着污垢。那一刻,突然看到玉盘,我都有些虚脱,差点站不稳了。我看着稀世珍宝玉盘,就这样随意地摆放在地上,和一些不知道来由的物件摆放在一起,我感到心头隐隐作痛,好像看到落难的公主掉落在了肮脏的淤泥中一样。

这真的就是我们寻找得很苦很苦的玉盘吗?我蹲在地上,把玉盘捧在手中。摊主凑过头来,用手电照着玉盘,我看到了玉盘上的日月星辰图案,也看到了“盗我者死”那四个象形字,还看到了玉盘上那一层绿色的铜锈,千真万确,这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玉盘。

可是,玉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摊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人,鼻子扁平,嘴唇很厚,是一个标准的岭南人的容貌,他既不是我们要寻找的大个子,也不是小个子,可是,他的手中为什么会有玉盘?他和大个子、小个子又是什么关系?

我一边监视着兜售玉盘的那个岭南人,一边悄悄走到一边,拿出手机,给谭警官发短信,告诉了他我的准确方位。几分钟后,谭警官来了。

谭警官来到了岭南人的摊点前,他看到玉盘,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抓过去。摊主打开手电筒,谭警官仔细查看着,眼神没有离开玉盘,却点点头。我知道他点头的含义,就是告诉我,这确实就是我们踏破铁鞋所要寻找的玉盘。

谭警官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笑容可掏地望着谭警官:“你出多少钱?”

谭警官也笑着说:“老板你的东西,你要先出价,你出价我才能还价,你不出价我怎么还价?”

摊主伸出三根指头,说:“三万。”

三万?我万分惊讶,这件商代的稀世珍宝,在西北价值连城,怎么一来到华南就成了三万?谭警官也惊讶不已,他不由自主地望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讶异,他担心听错了,又问:“多少钱?”

摊主加大了声音,更有力地伸出三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三万。”三万?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以前所有人,包括八仙庵的民间文物泰斗赖老头、文物黑道头领铁老二,都看走了眼?铁老二说,这件案文物最少值千万元;赖老头说,这件文物是无价之宝。而这位出售文物的岭南人说,它只值三万元,而且还能够讨价还价。我们到底该相信谁的?文物出现了,而大个子和小个子却没有出现,这件文物又怎么会从大个子和小个子手中,来到这位岭南人手中?大个子和小个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他们让这个岭南人代卖,而自己躲在一边?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旗袍女人那里出价一百万,他们都没有卖,又怎么可能让岭南人以三万元的价格出售?

那么,就很有可能这个玉盘是岭南人从大小个子那里抢来的赃物。我给谭警官使了一个眼色,谭警官心领神会,蹲在了岭南人面前,装着继续挑选。我走开了,来到一个行人稀少的地方,给广州的同行打电话,在派出所里,他们告诉了我们一个号码,说危急时刻,可以拨打这个号码,同行很快就会赶来援助。

十几分钟后,来了两个便衣警察,我们取得联系后,就在天光墟等待。马上就要天亮了,天亮后,天光墟鬼市就要散尽,到时候再跟踪那个出售玉盘的岭南人。

黎明到来的这段时间,我继续在天光墟转悠,盼望着能够再次出现奇迹,在视线里发现大个子和小个子。

然而,没有。

一抹乳白色的光亮从东边的高楼顶上升起,天光墟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离开的时候,照样是无声无息。那名岭南人在集市将散的时候做成了一单生意,卖出了一个鼻烟壶,大概卖了几千元钱。他看起来很心满意足,将钱装在衣兜里,又将剩下的物件,包括我们眼中价值连城的玉盘,装在一个油腻腻的黑色布包里,离开了。

岭南人一路走得很从容,甚至都没有回头张望,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走在四名便衣警察的视线里。

我们看着岭南人走出天光墟后,在路边站立了几分钟,然后拦住了一辆的士,钻了进去。这可怎么办?那两名便衣警察来到天光墟的时候,倒是开来了警车,但是警车追赶嫌犯,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还需要跟着这个岭南人找到大小个子。怎么办?我正担忧的时候,远方又驶来了一辆的士,我兴奋地招招手,然后和他们跟了上去。

岭南人坐着的的士一直开到了一幢陈旧的房屋前,这幢房屋和周边的很多楼房一样,都是岭南建筑风格,墙壁乌黑,墙面斑驳,屋顶上长了荒草和苔藓,显然建筑年代久远。岭南人走到了房屋前,掏出钥匙,准备打开房门,我们突然一起现身。

岭南人满脸惊愕和慌乱,直到知道我们是警察后,他反而镇静下来,邀请我们走进他那老旧的房屋里。

房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他是结婚了还是离婚了。房间的地面上摆放着很多疑似文物的物件,有的大如斗,有的小如拳,有的浑身黝黑,有的光亮闪烁。走进这个房间,一看到这些就知道房间主人是一个长期与文物打交道的人。如果地上的这些物件都是文物,那么一定可以卖很多钱,可是他去赶天光墟的时候,就随随便便带上门,挂上一把最普通的铁锁,再没有任何防范措施,所以我估计地上的这些物件都是赝品。

如果地上的物件是赝品,那么带在他身上的那个玉盘,也就值得怀疑了。

岭南人从黑包里取出在天光墟卖剩下的四样物件,把它们摆放在桌子上,我拿起玉盘,问他:“你这件东西怎么来的?”

岭南人说:“我去年从天光墟淘来的,卖给我的人现在还在摆摊,这半年来一直没有卖出去,想买的人都嫌要价高,其实一点也不高,懂货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肯定值三万元。”

我问:“这是什么时代的文物?”

岭南人说:“按照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文字推算,应该是商代的,但是从铜锈和做工等方面来看,它又是清代的。所以,这是一个清朝制造的赝品,而真品肯定出自商代。不过,就算是赝品,从清代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所以这件赝品也成了文物。我这半年一直没有卖出去的原因就在于,买家拿起来一看,这是商代的甲骨文,应该是商代文物,可是我要价才三万元,商代文物哪里只卖三万元,所以买家就认为这是当代的赝品,一钱不值,就走掉了。如果我要价一百万,我估计就会有人买。但是这是昧良心的事情,我是正规生意人,不会这样做。”

文物行业里也不全是利欲熏心之徒,也有像这位岭南人一样有良知的商人,我对他逐渐心生敬意,现在完全可以断定,他藏有的这件玉盘,是一个赝品。

我从口袋里掏出玉盘的照片,让他观看。他戴着老花镜,拉亮电灯,就着灯光仔细查看,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惊奇地说:“这才是真品啊,你怎么有它的照片?”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真品的照片?”

他说:“你看,照片上的四个甲骨文汉字‘盗我者死’,笔画很流畅,看起来很雄健,而铜锈的颜色深绿,富有光泽,显然年代极为久远。而我这件东西,上面的四个甲骨文汉字,笔画枯涩,看起来绵软,而铜锈也缺乏生气,色泽暗淡。铜锈是有生命的,它会生长,时间越长,铜锈越精神,上千年的铜锈和五百年的铜锈,懂文物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按照他的分析,我查看对比,看到果然是这样。

这个岭南人真是一位鉴宝高手。

我又问:“你听过这件文物的传说吗?”

他说:“没有。”

我说起了从八仙庵赖老头那里听到的关于玉盘的传说,说起了古代一本名叫《古物志》的奇书。

他说:“这本古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显然已经失传了。制造这件赝品的清朝人,显然看过这本古书,所以就制作了赝品,以假乱真。没想到,相隔几百年后,赝品传到了我的手中。啊呀呀,真品在哪里?你怎么会有它的照片。”

我简单说了由玉盘带来的一连串案件,并叮咛这位岭南人说:“如果遇到了也在卖玉盘的人,赶快给我们报案。”

岭南人很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临走的时候,借用了这位岭南人手中的玉盘,到考古研究所请求专家鉴定,专家通过科学手段和比对分析,也得出了这是一个赝品的结论。

《边缘罪恶:中国P民生存现场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