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社会发家史:覆灭 1.无事生非

在遥远的秦岭山中,洪哥他们不知道周公子发生的这些事情。当周公子在密林中九死一生的时候,洪哥他们正在谋划着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中国以后的很多亿万富翁们,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嗅到了商机,开始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千户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洪哥一直很忙,升子也很忙。在医院里陪伴千户的,只有德子。千户很长时间见不到洪哥和升子。

千户问:“洪哥呢?洪哥在忙什么?想见他一面好难啊。”

德子说:“洪哥要承包生产资料公司的办公大楼工程。”

千户好奇地问:“洪哥要做生意了?”

德子说:“我刚开始也不理解,可是啊,世事变了,现在这社会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洪哥要抓紧弄钱,有了钱就要啥有啥。这个工程承包到手,就能弄20万元。”

千户问:“20万确实是一大坨钱,可是……我们不找西郊帮报仇了?”

德子说:“洪哥都没有说过报仇的事情,我也纳闷呢,咱们啥时候受过这种气?”

千户说:“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德子说:“洪哥说了,咱们当下的仇人是南关帮,不是西郊帮。”

千户不解地问:“人家南关帮和咱们又没有打过架,关人家南关帮什么事?”

德子说:“南关帮那些孙子也想承包这个工程,他们还给洪哥送来威胁信,说洪哥再掺和生产资料公司的工程承包,他们就不客气了。”

千户感兴趣了,他侧过头,看着德子问:“洪哥咋说?”

德子说:“洪哥一句话没有说,当着来人的面,把信烧了。”

千户高兴地说:“烧得好。南关帮都是些什么玩意?”

德子说:“就是住在南关的那些小子,有钱的子弟多,南关修了那么多独门独院,都是有钱人住的。”

千户又问:“南关帮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给洪哥送威胁信,南关帮头领是谁?”

德子说:“是板栗。”

千户笑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笑:“咋就叫个板栗?”

德子说:“这杂碎长得又矮又胖,大伙就都叫他板栗。”

千户想了想,问德子:“板栗在哪里住?”

德子说:“不知道,不过他老婆开了个饭馆,就在南关街口。”

千户咯咯笑了:“哥,咱们去把他的饭馆砸了,你敢不敢去?”

德子笑着说:“咋不敢?等你伤养好了,一起去砸他的饭馆。”

千户从床上跳下来,伸胳膊蹬腿,他一听说打架就精神抖擞。他说:“我的伤不碍事了,今晚咱们哥儿俩就去砸他的饭馆。”

德子说:“去就去,砸饭馆。”

当天夜晚,德子和千户来到了南关街口。他们一路上遇到很多熟人,那时候洪哥这帮弟兄已经在县城里混出了名气,即使没有见过他们的人,也听过他们的大名。这哥儿俩一路迤逦而来,解开衣服扣子,大剌剌地走着,遇到熟人问他们去干什么,德子就故意大声说:“去砸板栗的饭馆。”

千户跟着说:“对呀,去砸板栗的饭馆。”

听说这哥儿俩去砸饭馆,路上听到的人都跟在了后面。县城里有太多无所事事的闲人,一听说有热闹看,尤其是打架的热闹,人们都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远远的,有不知情的人看到大街上浩浩荡荡地行走着一支队伍,也跟了进来。就这样,德子和千户还没有走到南关街口,这支看热闹的队伍已经占了半条街。

街边一个钉鞋的男子认识德子,每次德子在他的鞋摊换鞋掌的时候,都会给他双份的钱,所以他觉得德子是个大好人。钉鞋佬看到德子和千户气宇轩昂地走来了,像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一样,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老婆照看着钉鞋摊,急急忙忙跑到了德子的身边,他好奇地问:“你这是干啥去呀?”

德子粗粗喉咙大嗓门地喊:“打架啊,揍板栗去。”板栗是南关帮的首领,一条街的人都认识。

钉鞋佬说:“人家打架都是悄悄去,不要声张,突然袭击,你们咋这样张扬?”

德子说:“我就是要揭板栗的皮,看到的人越多越好,让他以后没脸在南关混下去。”

一群人闹嚷嚷地来到南关街口,想看到德子和千户打板栗他们,或者被板栗他们打。可是,他们远远地看到板栗家的饭馆关上了大门,平时大门敞开的时候,门扇一片片地靠墙摞在大门边,而现在,门扇没有摞在大门边,它们一片片地插在门楣门框里。

德子和千户在饭馆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门扇有打开的迹象。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板栗家的饭馆这么早就关门歇业。

钉鞋佬说:“饭店关门这么早,肯定家里有事情。”

德子问:“板栗家在哪里?知道吗?”

钉鞋佬摇摇头。德子又问看热闹的人,这些游手好闲的人也都摇摇头。

德子和千户只好怅然而归,看热闹的人也怅然而归。

第二天早晨,德子和千户又来到了大街上,他们又走向南关街口。一路上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就像江姐一样。

又经过了鞋摊,钉鞋佬问:“还是去打板栗?”

德子粗声粗气地说:“是的,打板栗去。”

钉鞋佬关切地说:“昨晚去,能打一个突然袭击。今天去,人家肯定听说了,会防备的。”

德子仰着头说:“怕他做甚,就南关帮这群杂碎,老子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千户也在敲边鼓:“有防备更好,打起来热闹。”

听说又有架要打,大街上的人又呼啦啦跟了上来。一大群人像一大群蚂蚁一样拥向了南关街口,德子看着身后如潮的人群,感到很满意,他对千户说:“咱弟兄俩今儿个揍了板栗,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看他板栗还有啥脸面在县城混,还有啥脸和洪哥抢生意?”

千户说:“今儿个看热闹的人多,打起来过瘾,好好教训板栗。”

千户向街道两边看看,看到所有店铺的人都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好奇地望着他们。千户悄声问德子:“南关帮都是些纨绔子弟?他爹都是有钱人?”

德子点点头。

千户说:“这些杂碎有后台,我们不能轻易动手。”

德子问:“你怕了?”

千户说:“怕他个鸟!最恨这些有钱的,他们的儿子也都不是什么好种,要打就打个痛快。我是想,我们怎么能还打了人,还让人抓不到把柄?”

德子想了想,觉得千户说得在理,就问:“那你说咋办?”

千户说:“咱们要找碴儿。”

德子问:“怎么找碴儿?”

千户笑着说:“你看我的。我要让他们挨了打,还说不出口。 ”

德子和千户还没有走到南关街口,就远远看到那家饭馆门扉敞开。千户对德子说:“你先甭出面,看我的。”

德子和后面的几百名观众站在了距离饭馆四五十米远的街面上。他们都认识德子,但是不认识千户,德子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德子膀大腰圆,威风凛凛,虎背熊腰,手指粗壮,那样的手指把核桃都能捏碎了。而千户又瘦又小,手指又细又长,像一个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初中学生,谁也不会把他和黑社会联系起来。

千户一个人走近饭馆,看到早晨的阳光欢欢喜喜地照耀在饭馆的门楣上,门楣上还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开业大吉”,想来板栗的饭馆开业不久。大门的两边还有一副写在红纸上的对联,上联是“春夏秋冬八方纳福”,下联是“东西南北四面来财”。据说这个对联是县文化馆一个老先生写的,县文化馆隐藏着一些民间老艺人。

千户站在门口对着对联端详了片刻,故意高声骂了一句:“这是谁写的,写的是个狗屁。”他想等着饭店里的人出来接话,可是人家不接话,没有人走出来,千户只好昂首走进了饭馆。饭馆里吃饭的人很少,但是靠墙坐着七八个长发青年,他们用恶狠狠的眼光扫了一眼千户,又收回了目光。千户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准备,这七八个长发青年一看就不是善类。但是千户不害怕,如果害怕了就不是千户。面对千军万马,千户也敢孤身杀出,何况这七八个小青年。

饭馆里还有一个女人,坐在收银台后嗑着瓜子,头发烫成了方便面,脸涂得煞白煞白,像屁股一样。这个女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妖气。千户想,这可能就是板栗的老婆。

小青年知道昨夜有人要砸饭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是千户。千户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混社会的啊。

一名跑堂的迎上来,对着千户点头哈腰,问千户想吃什么。千户站在桌子边,对着墙壁上的饭单看了看,就点了一碗油泼扯面,他身上的钱也只够吃一碗油泼扯面。再说,墙上那些宫保鸡丁、大盘鸡、水煮肉片之类的东西,千户都没吃过,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他想了想,还是油泼扯面实惠,做得快,吃得快,再说他也饿了,先吃了再说,吃饱了打南关帮这些狗。千户一看到有架打就手痒难耐。

几分钟后,油皮扯面就端上来了,千户哗啦呼啦把面条吸进去,差点就要吃完了,他一想,不能吃完,得找碴儿,到饭馆里怎么找碴儿,就在饭食里找碴儿。千户用筷子搅动着碗里仅有的一条面,想着怎么找碴儿。突然看到油腻腻的桌子上爬上来一只蚂蚁,他悄悄把蚂蚁拈起来,扔进饭碗里,然后站起来大呼小叫:

“啊呀呀,怎么搞的?恶心死人了,碗里有蚂蚁。”

跑堂的急急忙忙跑过来,看到碗里果然有一只蚂蚁,蚂蚁的身体已经被辣椒油染红了。千户静静地看着跑堂的,跑堂的看着那个女人,女人说:“看什么看,赶快换一碗。”

千户本来想着扔一只蚂蚁进去故意找碴儿,就可以大打一场了,可是人家不接茬,千户没办法,就又坐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第二碗油泼扯面端上来,千户想,反正没吃饱,就把这碗面吃了再说。吃到碗里再剩下最后一条面的时候,千户在桌面上瞅来瞅去,可是瞅不到蚂蚁。千户想找碴儿,可是找不到碴儿了。

千户想着,没有蚂蚁,有别的也行,比如苍蝇啦蚊子啦,可是左右看看,都没有。板栗家的饭馆倒是挺干净的。

千户想了想,就站起来,跑堂的急急忙忙跑过来,以为千户要结账。千户看着跑堂的问:“小兄弟,你们饭馆老板姓什么?”

跑堂的赔着笑脸说:“姓乔。”

千户说:“你跟姓乔的说,这顿饭我赊账,下次给钱。”

跑堂的尴尬地笑着,又尴尬地看着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继续聚精会神地嗑瓜子。地痞流氓黑社会她见得多了,而千户怎么看也不像混社会的人,她懒得理会这个头脑不正常的“中学生”。

一个长头发走了过来,看着千户问:“咋啦咋啦?”

千户装出一副可怜相说:“出门忘记带钱包了,都是一个县城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先赊账,怎么样?”

长头发说:“不行。”

千户说:“那我借你的钱付账,行不行?”

长头发气愤地说:“你是干什么的?老子不认识你,干吗要借给你?”

千户一听长头发的话,一下子理直气壮了,他有板有眼、有理有据地说:“你不借就不借,为什么要骂人,你骂人对不对?你老师怎么教育你的?你妈妈怎么教育你的?你还说他妈的,是你没有妈妈?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长头发愈发气愤,他骂道:“你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举起手来,想抽千户一个耳光。

千户一低头,躲开了长头发的手臂,他故意大声喊叫:“你骂了人还不行,还想打人,难道是没王法了?难道是没人能管你了?走,咱们到大街上说理去,你凭什么骂人?你凭什么打人?”

千户快步走出饭馆,后面跟着七八名长头发,其中有一个少年的脸色特别黑,黑得像猪肝。

千户一看到站在远处的德子,就偷偷地笑了。他大声对着德子和德子身后的人群喊道:“大家看看,这家饭馆的人骂了我,还打了我,他们仗势欺人,你们说怎么办?”

德子大声喊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随便就打人,没王法了?揍他。”

千户听了德子的话,仰天哈哈大笑,他转过身来,对着长头发和南关帮的小喽啰喊道:“谁先来送死?”

长头发和小喽啰都停住了脚步。这是在南关的地盘上,南关帮谁也不怕。地痞流氓们都划分有地盘,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飞扬跋扈,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就像在自己家门口的狗一样,谁走近了都敢狂吠几声。可是,离开了自己的地盘,他们就像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一见到打架就夹着尾巴仓皇逃遁。这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所以他们谁也不怕。

长头发挺身而出,指着千户喝道:“你小子有什么能耐?敢来我们地盘上撒野?”

千户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南关是个尿,你们南关帮不过就是一撮尿毛,管得上我?”

长头发说:“看老子把你屎尿打出来。”

长头发说完后,就优雅地甩了一下垂到额前的长发,眼睛里露出不屑一顾的优雅神情。那时候港台垃圾片里的武林高手都有这样的长发和这样的眼神,长头发把自己当成了武林高手。他自以为这样很有风度。

长头发摆出了港台垃圾片中经常会有的一个“起手式”:蹲下身体,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前脚是虚,后脚是实;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前手是掌,后手是拳。他的动作看起来蛮潇洒的。

千户叉开双腿站着,双手背在后面,他的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潇洒。

长头发嘴巴里发出一声李小龙那样的叫声,然后扑过来打千户。千户躲过他的拳头,身体像炮弹一样撞向长头发。长头发被撞飞了几米远,然后倒在了地上。他张开四肢,倒地的动作看起来也蛮潇洒的。

一名戴着眼镜的小个子接着扑过来,他的双脚像安装了弹簧一样跳来跳去,两个拳头也像弹簧一样弹出弹入,后来千户才知道这是拳击。千户还在歪着头端详“眼镜”的拳头,“眼镜”已经蹦蹦跳跳到了千户的面前,挥拳打向千户。千户又一闪身,一拳打在了“眼镜”的下巴上。“眼镜”慌慌张张地逃开了,歪着头端详千户,他再也不敢蹦蹦跳跳,变得安分守己了。

南关帮原来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纨绔子弟,一对一,他们哪里是久经战阵的千户的对手。

那名肤色像猪肝的少年看到千户一出手就打败了他们中的两个人,便挥舞手臂,号召其余的人鼓噪而上,围攻千户,他们再也不敢一对一了。长头发从地上爬起来,眼镜转过身来,他们也加入了围攻。千户重伤初愈,行动迟缓,身上挨了几拳脚,他左支右绌,难以抵挡。

德子出手了。德子从后面攻上来,德子的动作很简单,从后面抓住一个南关帮的衣领,一拳撂倒;再抓住一个南关帮的衣领,再一拳撂倒。这些注重仪容仪表的南关帮,很多都是辍学不久的少年,因为他们的父母有钱,他们不久就会以招工招干的名义进入各家单位上班,领取工资。他们人生的道路早就被父母规划好了。所以,在等待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所有的生活内容就是混社会、打群架、玩女人、逛大街。

这些华而不实的纨绔子弟,怎能是身经百战的德子和千户的对手?

他们全被德子和千户打趴在了地上。

这是一群刚刚出来混社会的少年,他们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被德子和千户干净利落地撂倒在地。他们一看势头不好,爬起来想要逃跑。千户一把抓住了“长头发”,德子抓住了“眼镜”。“长头发”和“眼镜”一看跑不脱,立即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德子和千户相视而笑,他们没想到南关帮如此脓包,这样的脓包居然也来混社会!以前的平山帮、东关帮、西郊帮,血战不退、至死不讨饶,哪里会有这样的脓包?真扫兴!

唉,黑社会,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千户决定羞辱一下南关帮。

千户的手指抓着长头发的头发,大声喝问:“你是哪个帮的?”

长头发小声说:“南关帮的。”

千户故意说:“听不见,大声点儿。”

长头发加大了声音喊:“南关帮的。”

千户问:“你们老大是谁?”

长头发说:“板栗。”

千户故意说:“听不见,大声点儿。”

长头发加大了声音喊:“板栗。”

千户回头问德子:“你听见了没有?”

德子故意说:“没听见。”

千户说:“再大点儿声。”

“眼镜”为了逃跑,哪管那么多,他嘶声喊道:“我们老大是板栗。”

围观的几百人全都笑了。

千户还不想放“长头发”,他想着只要当街羞辱南关帮的小喽啰,南关帮的老大板栗就会现身,不怕他板栗不现身,有“长头发”和“眼镜”在手里,羞辱“长头发”和“眼镜”,就是在羞辱板栗。

千户让“长头发”和“眼镜”面对面跪着,逼着他们大声喊:“南关帮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

“长头发”和“眼镜”喊:“南关帮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

围观的人群哈哈大笑。

“长头发”和“眼镜”每隔半分钟就喊一次:“南关帮是王八蛋,板栗是傻子。”每喊一次,围观的人群就大笑一次。一场打架事件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

突然,人群外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喊声:“谁在骂我傻子?”

德子和千户循声望去,看到围观的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路,一伙青少年簇拥着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走进来。这名男子奇丑无比,朝天鼻,歪嘴巴,皮肤黝黑,如果《水浒传》的导演寻找武大郎的特型演员,他就是最佳人选。男子就是南关帮首领板栗,果然名副其实。

板栗带来的那伙青少年每人手中拿着一条九节鞭,九节鞭的鞭头上系着黄色的或者红色的绸巾,南关帮多是富家子弟,果然财大气粗,他们的武器比西郊帮那些工人子弟的钢管先进很多,杀伤力也大了很多。

“长头发”和“眼镜”看到来了救兵,就赶紧爬起来,跑到了板栗和九节鞭们的后面。

板栗像只老母鸡一样,摇摆着肥大臃肿的屁股走到了德子和千户面前,仰着一颗滚瓜烂熟的头颅问:“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打老子的人,不想活了?”

千户知道来的人就是板栗,但是他还想羞辱一下他,便向周围看看,问道:“谁刚才在说话?人呢?咋看不见了?”他转了一圈后,突然低下头去,好像刚刚发现一样,惊讶地说:“刚才是你说话?啊呀呀,你高大威猛,气度不凡,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失敬失敬。”

围观的人哄地笑了。千户学会了周公子说话的特点。不过,他少了周公子的诙谐幽默,但多了一份尖酸刻薄。

板栗挥舞着肥厚的手掌,对九节鞭们说:“围起来,往死里打。”

九节鞭们围了起来,将德子和千户围在中间。他们摇动着手中的九节鞭,张牙舞爪。

大战即将爆发。

突然,人群外面响起了一阵唢呐声,接着更多的唢呐声和鼓声锣声齐声应和,一支出殡的队伍吹吹打打地从南关街道上走过来了。他们的白色粗布长袍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这种白色粗布长袍在秦岭山中叫“号衫”,只有在出殡的时候才用得着,平时都压在箱底。

人群又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出殡的队伍穿过围观的人群,一直来到了南关帮、德子和千户的面前。德子和千户主动让在了街道边,但是南关帮不让。在南关这片地盘上,只有别人让他们,他们从来都不让别人。他们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们的话没有人敢不服从。

板栗对出殡的队伍喊:“回去。”

出殡的唢呐声停止了,他们的脚步也停止了,但是他们没有回去。秦岭山中的风俗是,出殡的队伍绝对不能走回头路,如果走了回头路,死者的魂灵就找不到自己的家门。

板栗又对出殡的队伍喊:“回去。”

队伍还是没有动。

“九节鞭”们冲上去,抡起呼呼作响的九节鞭,将前面吹唢呐的龟兹打散了,又抡起九节鞭殴打穿着号衫的人。

突然,人群里走出了一名穿蓝衫的男子。他一伸手,夺过了一条九节鞭,又一伸手,又夺过了一条。他将两条九节鞭抡起来,像梨花飘舞一样。南关帮小喽啰们的每一条九节鞭和他的九节鞭相碰,都掉在了地上。

德子看清楚了,这名穿蓝衫的男子是周公子的师父老黄。那时候,我们老家上了年纪的男人,所穿的汗衫不是黑色就是蓝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德子和千户看到“九节鞭”们被老黄制伏了,便一左一右扑向板栗。板栗还没有看清他们拳脚的方向,就被打趴在了地上。德子和千户各站一边,把板栗当成了皮球。板栗肉滚滚的身体像皮球一样忽而滚向左边,忽而滚向右边,不知疲倦,无休无止。糖炒板栗的时候也是这样,板栗忽而翻上锅顶,忽而卷入锅底。

龟兹们聚集在了一起,又吹奏起来。板栗的身体伴随着唢呐声的节奏滚动,配合得当,丝丝入扣。

出殡的队伍走了过来,德子和千户才停止了踢球运动。

板栗站了起来,他和小喽啰们面面相觑。

南关帮们面如土色,板栗也面如土色。

出殡的队伍走过去了,老黄也走过去了。穿号衫的出殡队伍和没有穿号衫的老黄,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断墙后面。

南关帮和板栗灰溜溜地走了,德子和千户也走了。

德子和千户很高兴,他们觉得南关帮和板栗的脸面掉在了地上,再也捡拾不起来了,即使捡拾起来,也沾满了土,不能用了。

没有脸面了,南关帮还靠什么和洪哥抢生意。

后来我听德子说,就在南关帮颜面丧尽的当天晚上,老黄来到了洪哥家中。

老黄和洪哥在院子里的月亮下长谈了一个夜晚。德子忘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记住了老黄那天晚上讲的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弟兄三人,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经常被人欺负。有一次,弟兄三人上山砍柴,见到了一座寺庙,就进去跪拜佛像。佛看到他们很虔诚,就答应满足他们每人一个愿望。老大争强好胜,就要盖世武功;老二爱慕虚荣,就要荣华富贵;老三老实本分,就要平平安安。佛都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下山后,老大拥有了盖世武功,变得好勇斗狠,看到谁不顺眼就去揍一顿,为此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合在一起密谋怎么报复老大。有一天夜里,老大睡着了,他们悄悄潜入老大的房间里,将他杀死了。

老二拥有了荣华富贵,就挥金如土,炫耀财富,看不起任何人。他的财富被一伙儿土匪盯上了。有一天,土匪们来到他家,将他杀死了,把他的金银财宝一抢而光。

老三只要平平安安,他待人真诚,谦卑友好,深得所有人的尊敬和喜爱。后来,他颐养天年,儿孙满堂,受到祖祖辈辈的敬仰。

我知道老黄这个故事的寓意。

和我们县城所有的黑社会比起来,老黄才是世外高人,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

我们家乡的黑社会都没有看穿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很多名人都说,金钱是罪恶之源。

金钱让黑社会走上了罪恶之路,一去难复返。

《暗访十年:第5季[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