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

“给我们讲讲呗,这酒?”

“怎么讲?喝就好了啊。”

没什么好讲的啊,这酒。

结果,带着自己代理的酒来的友人很失望,我也是满心地抱歉。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说的。而对嘴巴来说,喝与说是相反的功能啊,不能同时使用。

“这个酒庄来自阿根廷,庄主人很好,历史悠久,产量很少,在当地很出名。”

与酒的品质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却让宾主皆欢。你们真的爱听这样的话?相信自己的嘴巴就好啊,喜不喜欢一款酒。要相信你的嘴巴,而不是我的嘴巴。

酒很差,但是我不能说。而且,酒好不好我们都得喝,既然如此,说来做甚。不是我傲慢,只是很多酒引不出我的激情。大家对酒的理解不同,无法一起起舞。我知道我对酒的批评是软弱无力的,但是太多的人并不承认很多酒其实是超出他们理解力的。我将开口,然后感到孤独。

阿根廷当然也有好酒,像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台阶酒庄的酒,在香港工作时就是我的酒单推介酒。最近有机会试到它的旗舰酒安第斯白马(Cheval des Andes)的三个年份:2009、2007、2003,非常期待。

2009年份:浓郁的深红泛紫,酒精感强烈,结构感强,质感粗糙些。阿根廷葡萄品种的马尔贝克紫罗兰的香气突出,花香丰富。葡萄树是1929年前后种下的,没嫁接,没经历过根芽虫病害。不过,现在也有了,但通过灌溉可以避免。酒慢慢醒来后那种甜美多汁感很舒服,酸度最后也显露出来。93分。

2007年份:黑红稍微带蓝,酸度高,酒精感强,热烈,灼烧感,矿物感。有身材,有结构,也显示出来具有一定的复杂度。富果香、黑巧克力香,可以配甜味和咸味皆有的菜式。92分。

2003年份:深红色泽边缘稍带砖红,有老酒香,焦油味,有咸味、铁锈味、血味、矿物味,慢慢甜感出来,丹宁一样不够紧凑,口腔余味丰富强烈。90分。

台阶酒庄在阿根廷是单一葡萄园概念的首先推行者,将马尔贝克这种葡萄酿造得也是极好。只是人工的参与反映在酒中还是痕迹明显,细致还是欠缺,质感的精细度也很难更进一步。对一种从波尔多拿来的品种,它所增加的独特的东西,仅仅是粗放的笔调而已,如果粗放这种在酒中几乎俯拾即是的东西也能称为独特的话,做到精细才难。

在杯中久了,香气不似先前那么慷慨,却显露出更清晰的特性,品种、产地特色都表现勾勒得更明确,坚挺持久,但予人一种僵硬感,像根棍子插在地下,没有变化。有个声音一直在脑海,像教堂钟声的余韵,像寺庙钟声的悠扬,久久不散便让人头痛。

酒里没有盛开的花朵可以凋零,没有茂盛的枝叶可以枯萎,没有雪山在你面前融化,没有波涛在你脚下拍岸,所观赏的不是人生的短暂,所感受的不是生命的艰难,只是喝就好,只要好喝就好。酒杯是固执的、坚硬的,也是客观的、不负责任的,酒只能屈从于它,只要它们如此这般地道出了些什么,只要我们感受到了它在杯中的起舞,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鼻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