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多克:浪漫情怀最后一片属地

在车上听到电台节目,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讲解葡萄酒,拿起手机发去了一条短信:“很偶然转台听到你在讲酒,很不错呢,讲得很好,和你喝酒、听你讲酒都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然后几天过去了,要删除收件箱的短信才发现早已收到却没留意的回复:“随时欢迎你来享受我。”啊?好像有些暧昧呢,赶快删掉、删掉。

陈璞是个奇女子,认识她是因为她开了一家葡萄酒专卖店,大家共同的朋友溶冰介绍我过去喝酒。她妹妹在法国读的品酒师执照,品酒学了三年,葡萄酒配餐另读四年,正宗的科班出身。两姐妹喜酒原有家传,其父是国内酒界前辈,但不是葡萄酒界,可是去到法国在人家的品酒大师面前,可以将七八种葡萄酒按照等级的好坏一字排开,分毫不差。

陈璞自己则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懂酒也能辨别好坏却并不作为一个技术活儿,喜欢酒,更喜欢的却是和什么人一起喝酒。听其讲陪妹妹读书在欧洲的游历,听其讲在西班牙午夜街头她大喊一声“西班牙的小伙子们,我爱你!”,招来一条街的西班牙小伙子们浩浩荡荡列队将她从酒吧送回到酒店的经历,听其讲在勃艮第从白天醉到夜晚只为那白葡萄酒真好喝的感慨,每一回真的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呢。据说她马上就要去南美踏上追踪兰姆酒的旅程,不知道又会带回怎样的故事——加勒比的海盗船开来中国?

过了几天竟接到她与溶冰一同发来的邀约,她们一班好友有设计师、品酒师、画家、音乐家等等,一起在深圳雕塑家园开了个Art de Vivre,中文名字是圆筒艺术空间,既是法国餐厅,也是葡萄酒吧,更是艺术沙龙,招我们过去试餐喝酒,说是自法国朗格多克请来了一个年轻的葡萄庄主Yves Orliac先生和他的母亲,带着精心酿制的佳酿第一次来中国。

法国南部地中海岸边的朗格多克与鲁西荣两个地区整合成为全球面积最大的葡萄酒产区,出产各种样貌的各式葡萄酒,从普通餐酒到精致的AOC,百家杂糅,良莠不齐。

我认识两种朗格多克葡萄酒人,一种是法国领事馆牵头打着葡萄酒文化交流的大旗,带着数瓶样酒,甚至连样品酒不带的也遇到过,而无可例外的是腋下都夹着一本厚厚的酒标式样簿,然后告诉你说他们已经家传几代都在朗格多克贫瘠的土地上种葡萄、酿酒,只要您需要,无论什么价格、口味的酒他们都可以按照您的要求调和酿制出来,而且您喜欢哪张酒标,只要您需要,我们都可以帮您贴到酒瓶上去。相同价位的酒分贴上不同的酒标?可以,只要您需要。他们的酒么,如果带了样品的话你会发觉也还是不错,能喝,便宜的、贵的价格和口感也都有应有的层次,甚至惊喜也有些呢。

另一种则是没有背景的葡萄酒初入行者,凭一己热忱进入葡萄酒种植和酿造的领域,而朗格多克正是法国为数不多的仍有机会让这种人实现梦想的地方,他们的酒往往更令人激赏。

Orliac就是这样,他笑说当年决定投入葡萄酒行业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告诫他的:“世界上挥霍钱的方式有三种,一是赌博,二是为了女人,第三就是在朗格多克种葡萄酿酒。”

现在Yves家族公司旗下已经有四家酒庄,Domaine de L\'Hortus酒庄更是东朗格多克的领导品牌了,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包括来自罗伯特·帕克的《葡萄酒倡导者》杂志。他们的高档酒也成为少数Languedoc的地方酒而卖能出Grand Cru价钱的传奇。

在圆筒共品尝了四款美酒,白、玫瑰、两款红,配合地道的法国美食,真是相得益彰。而其实朗格多克新派的酒没有沉重的包袱,配上中国菜的话我想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吧。

朗格多克的酒真正让我感受深刻也是因为遇到像陈璞这样的热心女子,四月的时候便接了这样的一通电话,一位陌生女子说是叫黄晨英,来自朗格多克,带了些酒想让我试试。约了时间开车去她下榻的酒店,见她搬着一箱酒出来很让我吃了一惊,虽然数款酒都开了瓶,说是下午给另外的人试喝过,但那劲头和热情还是蛮感染人的。

坐下来介绍说是通过网络以及辗转朋友的介绍知道我的,她在德国留学,嫁了个德国老公,本是做金融投资行业的,如今在朗格多克买下了这个叫Chateau Moyau的酒庄。酒庄的历史可追溯至中世纪,位处东朗格多克地中海沿岸的La Clape,算是很少的产区了,此地仅有三十五家酒厂和四个葡萄酒合作社,但优良的气候以及石灰岩的地层,很适合葡萄的种植,而这里的葡萄种植也确实有着两千年的历史。

经过多个世纪的扩充、重建、衰落、复兴的循环,2004年这班年轻的德国金融客收购了有再一次沦陷为废墟之虞的酒庄。热情澎湃的年轻团队小心翼翼地选择哪些传统可以保持,哪些部分需要重整,哪些地方可以改造,也重新制定葡萄种植计划,建了一座美丽的信鸽塔楼、两个大的酒窖,增加了假日公寓和宾馆,甚至环境优美的工作室,还有一间马厩,于是一座综合了住宿、餐饮、娱乐、休闲崭新概念的酒庄脱颖而出。而且创新不忘老本行,因应葡萄酒投资的日益流行,他们创造性地将城堡、葡萄园、葡萄酒,甚至休闲功能作为投资项目推向市场,让个人投资者和葡萄酒生产商有了最直接的联系,更提供非常吸引人的7%的回报率。

她一边将酒打开来,一边讲着这些,一边一款一款地将酒倒给我试,酒标设计和包装很新潮、吸引人,第一印象就不错。

第一款是玫瑰红酒:Chateau Moyau 2006 Le Rosé——60% Grenache Noir;30% Cinsault;10% Syrah。

靓丽的玫瑰红色,优雅的香,无花果、莓果、百香果的香气很舒服,草莓水果糖的香也蛮吸引人。我一般不喜欢香气和口感具有很大反差的玫瑰红,但此酒两者之间相当一致,口感一流,不是干涸的Dry,也不是腻味的甜,很圆润,虽不复杂,但平衡感颇佳,也有着持续的余韵,极好。

一向不喜欢玫瑰红的我(当然玫瑰香槟例外),这一刻却爱上了它。女士介绍说2006年的这款酒在巴黎竞赛获得金奖,确实值得呢。产量一千五百瓶。

第二款是白葡萄酒:M de Moyau Terroir de La Clape 2006 Blanc——40% Bourboulenc,40% Marsanne-Roussanne,20% Viognier。

暗金黄的色调,具有红薯干、茴香、西柚等细致的香气。我不欣赏此区的白酒,但它真不错,这是款好酒。圆润,新鲜,愉悦,矿物和一点的涩更增加了其存在感,余味复杂,有果味。产量仅仅一千瓶。

我顺口问一句:“你们有一二欧元价位的酒么?”“我们不做劣酒。”她凛然地回答,一下子让我肃然起敬,试酒的态度也不禁严谨起来。

第三款是红酒:L\'Aventure Domaine Moyau 2006 Rouge——60% Grenache Noir,30% Cinsault,10% Syrah。

清新的石榴红,有葱的香,散开之后是烟草、黑醋栗、辛香、甜的甘草、薄荷、黑莓等高雅的嗅觉,入口甜、酸,开始时很轻柔,然后丹宁慢慢地沉淀出抓住了你的舌,酒精感出现,火般热情,余味甜,平铺直叙地诉说着一款好酒应有的素质。

此款酒的香气很恋杯,很久很久之后空杯的香还是那么迷人。

第四款也是红酒:Chateau Moyau Sauvage 2005 Rrouge——70% Carignan,23% Grenache Noir,7% Syrah。

以“泥鳅”为名的这一款红酒,昭示着原始和野生的葡萄园环境原貌,而产区La Clape本身就处于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美丽沿海,酿造此酒的三种葡萄树龄皆超过三十年。

酒在杯中是深郁的红宝石色,椒香、薰草、可可、新木桶的香,醇香丰满,但轻盈而不压抑,入口甜,酸在上腭活跃,酒精、果味,次第呈现,丹宁细致,在舌上铺排,但仍阻止不了酒精向舌下渗入带出复杂度来,回味充沛,平衡感极佳,有着明确的结构、充分的风味,却没有失去优雅的身段。难怪能获得Dcanter杂志的银奖和巴黎竞赛的金奖。

第五款仍是红酒:Chateau Moyau Terre de Pierres 2005 Rouge——52% Carignan,24% Grenache Noir,18% Mourvedre,6% Syrah。

酒色是深红色,有着黑的中心,入口亦甜,如同爱笑女孩的笑脸,迷人,舒适。酸度出现得慢,架构因酸的发现才一下子耸立起来,忽然间威风凛凛。丹宁如绸缎,柔顺却实在,然后随着酒精感的穿透,口腔有一种被引爆的激烈,大量的果味拥簇在一起。回味中感觉着其平衡、丰富、大。酒还是新,但其未来性如同书的扉页敲下的印章一样不容置疑。

这款酒的葡萄树龄平均是三十五岁,为了保证葡萄的质量而刻意控制产量,贮藏用的橡木桶有一半是新桶。

黄小姐说还有两款酒这次没有带来,白的叫作Unique,法文是“唯一”的意思,红的叫作Enfin,法文的意思是“终于”,产量仅一千瓶普通装和一百五十瓶双瓶装,而且使用全新的法国橡木桶经过两年的窖藏。当他们的团队从橡木桶中抽出来这款酒的样品,试一下,然后相视如释重负地一起松了口气:“Enfin”,“就是这样”、“就是它了”的意思,于是便以此命名。真的是独特而焕发着纯粹热情的新型朗格多克酿酒人啊。

“北京已经有公司进口我们的酒了。”她说。“嗯,要强调你的中国因素,对打开市场应该有帮助,你们要强调这一点。”我说,“拥有一家酒庄是很多葡萄酒爱好者的梦想,更别说在法国拥有一家酒庄了,而你们却做到了,而且你们还是外国人在法国拥有了一家酒庄。”

曾经在陈璞手下工作的小妹YOYO在MSN上给我留下过这样的文字:“陈璞说,他们那代人有着六十年代的浪漫情怀。我说我不知道什么叫浪漫。她说,浪漫就是不切实际。呵呵,然后,我说,我知道我自己有时候也不切实际,却不知道这就是浪漫。”

“我有一个梦”,对葡萄酒爱好者而言那就是:要么开一家店有美酒美食,要么去做农民种葡萄酿酒,像陈璞、黄晨英这样的仍拥有着“浪漫情怀”的女子甚至男人应该很多很多,而真正能够实现这些“不切实际”愿望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经由朗格多克美酒的口舌体验,也让我再一次回头检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的和已经失去了的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

《鼻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