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震荡波

    段玉山和段叔都住在江城市区景山北麓的观澜山庄,离桃园私立医院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
    事实上他刚回自己的别墅不久,娇妻刚刚给他煮了夜宵,此刻正在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做完祷告,开始享用热牛奶和培根三明治。
    和留学认识的妻子一样,他也是一个天主教徒,遵循一般的天主教规,周末参加教堂礼拜,生活简朴。
    当然,作为一个庞大组织未来的接班人,他当然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信徒,世间的暗面,他自小耳熏目染,早已习惯了不公和血腥,但是近六年的留学生涯,让他不仅仅学到了企业管理知识,还极大地开阔了眼界。
    正如他的一个好友和同学江怀宋所讲:“一切乱序者发展到最后,最终的归宿,不是融合到规则中,便是被规则执行者消灭。”
    所以他深刻的了解道:唯有集团的转型,去腐存菁,坚持正规化、国际化的路线,才能把原始积累的财富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常年徘徊在黑暗的边缘,只会让稳固的地位,慢慢动摇,最后狠狠跌下云端。
    年富力强、活力,见解独特的他,在哈佛工商管理硕士毕业归国之后,立刻成为了段叔的“永远健康”。而在他一系列的乱拳措施和有序管理之下,集团渐渐明了清晰起来,虽然老爷子不太支持黑道势力的放弃,但是他相信不用两年,他一定能够掌握权柄,与那些粗鲁无能的帮众们分离开来,创造唐家集团新的辉煌。
    然而,这个电话把他的计划成了镜花水月。
    “玛的!”他顾不得文明人的体面,恨声怒骂一声,也顾不得和妻子解释,叫了保镖兼司机阿彪,火急火燎地往医院奔去。
    怎么不在等等,怎么不在等等……
    坐在车上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怒火中烧,对老头子的死没有一点悲伤,他甚至盼望着老头子在他能够基本掌控集团权柄后马上归西,不然老二、以及老头子那些侧室逐渐长大的小鬼们,便极有可能在老头子的心软下来之后,分食一杯羹。
    这世界上,老婆和权势这两样东西,怎么可能与人分享。
    但是,这时却不行。
    湾塘集团不同于一般的民营企业,它是一个畸形的、庞大的集合体,垄断行业、房地产、教育、灰色产业、电子工厂、制造企业……它有着太多的桀骜不驯的元老和帮众,有着太多幕后的势力和利益存在,没有老头子的压制,他怎么可能轻松全盘接手。
    麻烦在于:段叔只是一个带头人,而不是绝对的掌控者。
    他不由想起老头子最近跟他谈的担忧,陈良伟、齐岳、钟归龄这些野心勃勃的元老,此刻应该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了吧,那么,今晚召开的善后和会谈,是不是就要刺刀见红了?
    不过奥涅金是老头子的人,此刻老头子不在了,自然会效忠于顺位继承人的自己,通知的集团元老,自会另番说辞,让其事先无准备。
    待到帮中大会时,想必自己手中拥有的新兴力量,再加上老头子遗留下来的班底,一定会一锤定音,确定自己第二代领导人的地位。盘算着自己的筹码,他的狂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么想来,老头子死掉,也是自己辉煌生涯的开端吧。
    这样想着,僵硬冰冷的脸上便有了一丝笑容,扭动着脖子,望车窗外看去,围着景山南道的六车道,黑黢黢的林木树立,昏黄的路灯间隔放亮,天空中黑沉沉的,似乎有雨要下来。凌晨时分,人迹稀少,黑色的奔驰S600在宽阔的车道上飞驰而过。
    在南道近海的转角石坳处,那是一条上山观景的山道出口,坡前的横立石碑前,车前灯光一闪而过,仿佛见鬼了一般,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在孤立在一旁,段玉山放眼望去,如被雷击一般,像个少女一般尖叫起来。
    “啊……老豆!”
    “段叔!段……”司机阿彪也被吓了一跳,魁梧的身子背后莫名地出了一层臭汗,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来,厚实的车胎在路旁拉出长长的印记,奔驰S600性能极好,片刻之间,停靠在道左前。
    景山靠海,腥冽的海风从东面习习吹来,驱散了这个夏夜的炎意,也平添了几分的清冷。路灯依旧昏黄暗淡,穿着病号服的段叔一步一步走过来,段玉山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走过来。
    是这熟悉的面容,连脸上的老人斑和之前分别一般清晰。
    但是,又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段玉山打开车门,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脑袋里面,无数的念头在嗡嗡乱转,到底怎么回事?奥涅金在骗我,还是老头子在试探,还是奥涅金、朴志贤等人背叛了父亲?
    主啊,这到底是他玛的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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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良伟带着吴迪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到此良久,兀自也没有从听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只是在心里狂呼着:
    段天德死了,段天德死了!
    心中仿佛一空,在他头顶上压了十来年的那沉重的黑影,终于消散不见了。
    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
    他平日里久居于新门区,离市中心的景山路段也有些远,俄国佬奥涅金说段叔有重要事情交待,他心中便忍不住狂跳。闻讯赶来,故而到达医院的时候,几乎是各路来人中最晚的一个。
    不过虽然近年来段叔极尽打压,但是十来年积累的威名、湾塘伟哥这副金子招牌,却也不是轻易能毁去的。况且他手中掌握着大部分黑道权柄,与其他几大金刚关系又融洽,所以在他赶来之前,乱哄哄的元老们还是没有商议出一个处理决定,或者意见来。
    况且,接班人段大公子不是也还没到么?
    来的路上,陈良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一直拨电话给陆言想寻求确定,然而陆言早已关机,联系不上。虽说两人商量好是这几天行动,但是陆言并未完全相信他,具体日期没有透露。
    不过这他也能理解,毕竟段叔这里防范甚严,机会稍纵即逝,蹲守几天也是正常。
    然而久久期盼之后,幸福却来得太快,老练如陈良伟者,也是心中激荡,情难自抑。
    一路上,虽然没有打通陆言电话,但是心中也有预料。所以他一连拨打了好些通电话,把之前计划中的布置,一一确定妥当,故而在所有人惊魂未定、惶然失措的时候,陈良伟已经胜券在握,大局在手了。
    不过他还是被段叔的死因吓了一跳:
    梦中惊吓而死!
    这是神马理由?所有人都对这个死因嗤之以鼻,真当我们是小老百姓,以为躲猫猫、精神病这些东西就可以随便糊弄?但是院方的专家组的复检、连夜从海义医学院、洪山大学附属医院拉来的教授诊断,都证实了这一结果。
    这结果让众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海风吹拂,夏夜凉爽,陈良伟却感觉身上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身小米汗,这个陆言,还是人类么?他想到与那个普通的年轻男人几次交往,心中愈发的冰冷。
    楼外有辆警车,虽然段叔是黑道巨擎,但是白道上的身分也是影响巨大。奥涅金虽是段叔心腹,但是却只负责掌管他的安保工作,真正黑-道事业参与不多,老头倒也精明,在通知完集团相关人等后,立马报警,以非正常死亡的由头,让警方介入,把自己撇到了一边。
    不过警方倒也厉害,并不过早介入争端,只是派了两个派出所民警过来了解情况,并为作过多动作,以免矛盾激化。不过本来也是,像这种防范严密、无他杀可能的死亡事件,不论是医疗事故,还是意外死亡,倘若不是段叔身份特殊,基本上没有浪费警力的必要。
    桃园私立医院贵宾疗养室外的走廊,左右分列着两排人,左边是西装革履、一副职业经理人打扮的中年男女;右边一排,全部都是凶神恶煞、面色不善的男人,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列在最后,围着一个痴肥中年男人吞云吐雾。
    一个小护士过来制止,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嘤嘤地啼哭着。
    正在门口的一个中年警察出来,头扭过一旁去。
    这一举动,吓得同一楼层的其他在门口观望的病人和家属如同受惊的鹌鹑一般,纷纷把微开的房门紧闭。
    陈良伟坐在右边的排椅上,没有说话。他和吴迪与旁边的人比之起来,仿佛鸡群中的野鹤,气质斯文许多,人也越发的突显出来。病房里不时地有哭声传来,那是段叔的原配方怡妹。
    五十多岁的妇人一旦哭嚎起来,声音之惨厉,鬼哭狼嚎地,便是他们这些心肠坚硬的黑道中人也觉得十分难耐。走廊的尽头,有人影在晃动。那是段叔的几个侧室和幼子,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段叔今日仍在,自可庇护一二。
    然而他魂归天国后,薄凉寡情、醋意横生的大房方怡妹,哪里会让她们参和进来?
    两个警察问讯完毕,收拾档案准备回去了。奥涅金带着垂头丧气的朴志贤走出房来,看到走廊上满满当当的人,这些全部都是集团大佬,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不敢托大,躬下身来,向大家致歉:“半夜让大家赶来,实在非常抱歉。我和朴助理一时不查,让老板魂归故里,驾鹤西归,万死不辞其咎,自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我看很多人也刚来,不明就里,所以劳请大家随我来,去会议室内,把事情给大家解释明了!”
    他普通话说得熟练无比,这边说完,侧头又问属下:“大公子怎么还没有来?我不是早就通知他了么?”
    身后那个手下惶恐的说:“大公子确实没到,之前太太也有问起。我已经询问过段太太,她说大公子凌晨二十分,已经带着司机田彪急匆匆地往这赶来!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到,两人的电话也没有打通,我刚刚已经派人沿着回路去找了。”
    奥涅金摇摇头,以商量的口气对这左右两列人问道:“那么,我们先去医院腾出来的会议室吧,大公子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良伟、段叔座下其余几大金刚、唐家集团的副总裁马跌立、财务总监以及各子公司老总纷纷起身,随着这个俄国老头往外走去,刚才还在里面啼哭的方怡妹,也在几个妇人的搀扶下紧随而去。
    几分钟之后,拥挤的楼道里只剩下几个无权参加会议的大佬马仔和安保人员。
    热闹散尽。
    方才还楼角处藏掖着的女人和孩子,这才陆陆续续走进房间去,一阵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有凄凄惨惨地传了出来。
《神恩眷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