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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的题目是“铁蛋”,倒真是由“蛋”开始的。
查“辞海”,“蛋”这一个字的解释十分简单:“鸟类和龟、蛇类的卵。”
这是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典型例子,像这样著名的工具书,都会有这样的错失!鸭嘴兽(Ornithorhynchus Anatinus)产的卵,不能叫蛋吗?它既非鸟类,也不是蛇、龟类。广大鱼类所产的卵,结构和蛋无异,只不过具体而微,也可以称为蛋,鱼也不是鸟、龟、蛇类。还有昆虫的卵呢?“蛋”字是从“虫”部的!
真要详细替“蛋”下一个定义,相当复杂,把这个工作交给科学家去做,和小说家无关。
我只管写我的故事。
事情从放学之后,大眼神鬼头鬼脑,把我约到那株大桑树下开始。大眼神在学校中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的外形,绝不敢恭维,头小身长,软手软脚,有点半男半女(他入学之初,曾被大块带了一班人“验明正身”,这才承认他是男性)。可是他的小头上,却有一对极大的眼睛,而且目力极佳,那是天生的本领,在普通人都不能视物的黑暗环境下,他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的瞄准能力也极高,虽然不至于“百步穿杨”,但用自制的弓箭,十步距离,射中柳枝,绝不会失手。
他自制的桠杈弹弓,更是全城青少年的宝贝,弹力强,耐用,而且射起目标来,也似乎特别准,再加上他搓的泥丸子,又圆又硬,弹中了人的头部,其痛无比。他曾暗中痛惩对他无礼,倚势横行的大块,令大块当众求饶,所以在同学中,大眼神算是一条好汉。
到了那株大桑树之下,他抬起头,以手遮额,问我:“看到没有?”
我苦笑:“看什么?”
这棵大桑树,是城中的一景,足有四五层楼高,枝叶繁茂之至,所结的桑椹,又大又甜,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种,怕已有好几百年了。
这时正当初夏,还不是结桑椹的时候,抬头向上看去,就是密层的枝叶。
大眼神吞了一口口水,可见他心中的紧张,他宣布:“树梢最高处,有一个喜鹊窝。”
我明白了:“你自己爬不上去,要我替你去拿喜鹊蛋,是不是?”
大眼神用力点头,有点忸怩:“我要喜鹊蛋,也是为了送人。我拿一百颗泥丸,一只枣木的弹弓换,两只就够。”
他这种神情,一看而知,他得了喜鹊蛋,是要来送女孩子的。我也不说穿他,当下击掌为誓,一言为定:明天上午,物物交换。
喜鹊筑巢,往往在树梢最高处,不是有超特的攀树功夫,难以到达。而攀树,那是出色的男孩子必备的条件之一,我,卫斯理,敢称在全城的三名之内,真要骄傲些,说是第一,也无不可。
那时,我其实未曾看到喜鹊窝,只是凭大眼神顺手一指,记住了方位--大眼神眼力如神,他说有,那绝不会错,我对他有信心。
拿喜鹊蛋,十分讲究技巧,要在天才亮的时候爬上树,在窝边盯着,那时,一雌一雄,喜鹊夫妻全在窝中,蛋在它们的身下。要是贸然动手,喜鹊会自行把蛋毁去,不落入敌人之手。必须等曙光一现,雄的先飞出去觅食,很快就吃饱了飞回来,替换雌的出去,就在一只飞回一只离去的电光火石间,约有一两秒钟,鹊窝中只有蛋,没有鸟,这才可以眼明手快,攫蛋在手。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就要明日请早了!
这窍门,我自六岁起已经懂了,两天没亮就来到桑树下,对我来说,也不成问题(原因下面会说),所以,一切经过顺利之极,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处身于一株大树之上,呼吸到的空气,由于树身会发出氧气,所以特别清新怡人。
我栖身于一根横枝,伺伏在那喜鹊窝之旁,距离恰好是欠身一伸手可及,等到东方渐现鱼肚白,雄喜鹊先是一声鸣叫,拖着长长的尾巴,振翅飞起,我就开始紧张。不一会,雄鹊鸣叫着飞回来,雌鹊也鸣叫着迎上去,鹊窝之中,足有七八枚鹊蛋在,我觑准时机,出手如风,向鹊窝之中探去。
眼看手到拿来,再无疑问,怎知就在那一刹间,我颈后的衣领上,突然传来了一股向后拉的大力--天地良心,这股力道,其实并不太大,可是在我绝无提防的情形之下,突然传来了这股力道,我心中的吃惊,难以形容,身子在树枝上已停不住,一个摇晃,向下跌去。
总算身手极好,跌下三四尺,双手又一起抓住了一根树枝,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作了许多设想:那是什么力量?
答案立刻就有,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在我的头上,浓密的枝叶之中,忽然冒出来了一张俏生生,其白如玉的脸庞来。
一看清了这张脸,我的惊讶,比刚才更甚!
祝香香!
祝香香在桑树上,刚才用力拉我衣领的一定就是她了!她在树上干什么?难道也是为了要喜鹊蛋?
刚才几乎吓得直跌下来,小命不保,这时我已完全镇定了下来,忙伸手向鹊巢指了一指。祝香香却摇着头,自桑叶之中,伸出手,向下面指了一指。
我怔呆了一下--我不必转过头去看她所指之处,就可以知道她指的是我的同学,好朋友,铁蛋的家。
刹那之间,我又感到了一阵惊惧,比刚才更甚!
我已经知道祝香香是“铁血锄奸团”的成员,而且,她还负责执行行动,已有许多次成功的经验。自我知道之后,我好几次想向她探明进一步的情形,但是她绝口不提,叫我无法发问。
她伸手指铁蛋的家,那说明她在树上的目的,是在监视,难道铁蛋家中有什么人,是铁血锄奸团要对付的对象?
事情和我的好朋友铁蛋有关,而锄奸团的行动,又毫不留情,这如何叫我不吃惊?
我失声叫了起来:“不!”
才叫了一声,祝香香的手,已向我口上掩来,给她软绵绵的小手掩住了口,我心头咚咚乱跳,一阵晕眩,哪里还出得了声,只好和她四目对望,一秒钟像是一月,又最好这一秒钟可变成一年!
铁蛋家里,只有铁蛋和他叔叔两个人,铁叔叔是不是真的姓铁,也难以查考,而他是城中最好的铁匠,却没有疑问--因为他是城中唯一的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