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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疯丐把面一扬,双目神光炯炯,冷冷地问:“那么,叫化子想向大家讨个面子,把这些小孩揽上身了,不知还盖不盖得住?”
我听见疯丐这样说,不禁感激地望向他。对著十七路江湖人物,竟然还可如此狂放,二话不说便把我们揽上身,我对他的观感,陡然提高了不少。
外面的各路人马也想不到疯丐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起了阵小骚动,议论纷纷。良久,王家兄弟才说:“前辈要讨面子,结梁子,都要有个理由啊。总不成一时高兴,便叫这么多朋友空手而回。”
王家兄弟这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也暗示除非疯丐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事情还是不能善罢。看来,他们能成为多路江湖人物的代表,除了一手飞刀外,能言善道也是一个原因。
疯丐听了,哈哈大笑,深邃的目光盯著我,大声说:“我要护这三个娃儿,当然有最好的理由。”
我望著疯丐的目光,不再犹豫,翻身跪倒,三个响头下去,大声叫道:“师父。”
疯丐大喜,用竹杖把我轻轻挑起,说:“乖。”跟著又大声说:“娃儿是叫化子的徒弟,这理由够好了吧!”
王家兄弟的声音有点悻悻然:“恭喜前辈收得好弟子,有空请来飞刀王家一叙,自当竭诚款待。”
疯丐笑著说:“你们放心,我讨饭也不会讨到你们家,江湖上已是刀口舐血,讨饭还要提心吊胆。”
王家兄弟齐声说:“前辈言重了,后会有期。”
谁知疯丐猛喝一声:“慢著!”手中竹杖陡地挥出,挑起地上两柄匕首,化成两道闪电光,穿过原来的窗洞疾飞出去。
先是王家兄弟惊叫一声,想来接得甚是狼狈,跟著静了一静,便响起了如雷的喝采声。疯丐露的一手,实在太漂亮了,我和祝香香一定过神,亦立即跟著鼓掌。
当时,我还以为大家是给师父面子(扬州疯丐已成了我第二位、亦是影响最深的师父),后来,和师父谈起,才知道根本十七路人马加起来,也不是师父的对手,王家兄弟亦是先盘算过,才决定退走的。
当然,如果师父不露一手,难免有人会退得心生不甘。由于我第一位师傅王天兵,来自三姓桃源,所以这些江湖上的规矩,大都是我的第二位师父——扬州疯丐,教我的。
但是,虽然我刚拜师,却很快要和新师父分开。因为当铁蛋再醒来时,第一句说话便是:“叔叔给连云寨的人拿了去,快救他!”
我和祝香香听到连云寨的名字,都摸不著头脑,不期然朝扬州疯丐望去。
师父皱著眉,沉吟半晌,缓缓地说:“想不到赤老三也来凑兴。这老小子在一对朱砂掌上下了四十多年工夫,倒真不可少觑。”
我见到师父的模样,已可想像到连云寨的凶险。刚才面对十七路人马,师父谈笑用兵,挥洒自如,浑没半点惧意,现在提到一个赤老三,便已眉头深锁,不问可知,那姓赤的定然是个厉害脚色。
祝香香试著问:“前辈,那赤老三是……?”
师父把眉一扬,沉著声道:“是连云寨的老大,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掌,后来败在我手下,自此绝迹江湖。”
我听到师父这样说,大喜过望,急著道:“师父,原来是你的手下败将,那么事情好办了!”
谁知师父冷笑一声,褪下半边鹑衣,露出左面肩膊,赫然印著淡红色的掌印。掌印周围,伤痕累累,看来是骨头碎裂得绽开皮肉弄成的伤口,虽然早已痊愈,但仍然触目惊心。
我、祝香香、铁蛋,都惊叫一声,想不到疯丐这样的绝世武功,也曾给人打得伤重如此。
疯丐长叹一声,摸著掌印,似在回首前尘旧事:“当年我是惨胜。赤老三的朱砂掌再多半分火候,我也会命丧当场,这招‘三潭印月’,是朱砂掌的杀著,我虽然闪过要害,但一条左臂也险些儿给废了。事后调养了半年,才能运劲发力,至于朱砂掌的赤红印记,却似终不能尽褪。”
我们看著那三个淡红掌印,心中都为十年前的一战骇然。胜的一方尚且如此,那么败的一方岂不是……。
师父望著我们,似是看透我们的心意:“赤老三一击不能置我于死,给我废了右眼。”
祝香香眼珠一转,问道:“前辈为甚么不下杀手!”
师父静了片刻,狠狠地吐口痰,道:“我们只是比武,犯不著分生死。”
这时铁蛋从床上滚下,扑倒在地,朝师父直叩头,哭著道:“前辈,你好歹救我叔叔出来。”
疯丐哈哈大笑,一把拉上衣服,脚尖一挑,用巧劲把铁蛋踢回床上:“我说过揽上身的事儿,难道还丢下不管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觉祝香香眼中有点忧虑,口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觉得师父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有所隐瞒,而最后亦证明,她的忧虑完全正确,师父没有告诉我们的,赤老三的两位兄长,赤老大和赤老二,都是朱砂掌的高手,功力和赤老三只在伯仲之间。)
铁蛋忙不迭向疯丐道谢的时候,师父的眼光却扫向我:“连云寨离此要两日脚程,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救完人再回来找你。”
本来,依我的性格,一定会求师父带我同去,但一来铁蛋实在还需要人照顾,二来我们又要赶往三姓桃源,便只好老实地点点头。
疯丐拿起竹杖,正欲离去,忽然又转过头来,望著我笑了起来。
起初,我还不知道他在笑甚么,但很快,我也明白了,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我边笑边说:“师父,我的名字叫卫斯理。”
疯丐哈哈大笑:“卫斯理,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