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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
  我看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便道:“你怎么了?”
  方天喘着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什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着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
  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
  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什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什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什么鬼?”
  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着,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
  他喉间“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死?”
  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
  他的神色实在太惊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惩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话慢慢说,何必那么紧张?”他呜咽地哭了起来,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完了……”
  他又讲起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老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你别哭好不?”
  方天渐渐止住了呜咽声,道:“你……要将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问,都有满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方天的眼中,突然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问?那你……并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时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问一个究竟。”
  方天道:“你将我放开,你将我放开。”
  我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东西来伤我,这里没有积雪,我活得了么?方天忙道:“没有了,那东西只能用一次,已经给我抛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话,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发现那东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后,我便松了他的绑,但是我的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齐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竟决不定该问哪一个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来伤我的是什么?”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盒子又是另一种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属制成的,一按钮,盒子上如同照相机的快门一样,百分之一秒地一开一合间,盒中金属的放射线,便足以将人灼伤了……”
  “灼死!”我更正着他。
  方天显得十分尴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后,经过放射线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属的原子排列,起了变化,那种金属,便转为另一种金属了。”
  我道:“好,我愿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名称。”方天道:“那种金属,叫‘西奥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什么?”方天道:“叫西奥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属,我们那里……”他只讲到这里,便住了口。
  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一种金属,有那么强烈的放射性,而又名为“西奥勒克”的,我正归咎于我自己科学知识的贫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这其中,有着不对头的地方。
  方天说那种金属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话,为什么不见强国用来作毁灭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着疑问,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方天显然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就在那时,用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几步。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几步之后,伸手入袋,疾转身过来,叫道:“卫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离得他极近,只要再冲过两步,就可以将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却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被他吓住了。
  虽然刚才我曾搜过他如今插手的那只衣袋,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方天是一个怪到那样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断他的。或许,他是在虚言恫吓。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什么可以杀人于百分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记得在北海道,我受重伤之前,他也曾屡次说过“不要逼我”的。
  我扬了扬双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绝不会干休的!”方天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好不好?你为什么仅仅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来管我,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得……”
  他讲到这里,突然剧咳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天,你将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同学么?你自然更没有忘了滑雪女选手?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几乎为你丧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伤心的父亲的委托,你说我仅是为了好奇心?”
  方天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为什么!”
  方天道:“我不能告诉你,将来,你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方天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我以十分恳切的语声,道:“好,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我也不必和你细说了,我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烦,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忘记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乐意帮助你的。”方天望着我,一声不出。好一会,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别追上来!”
  我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来,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他出了巷子,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转,我扬声叫道:“还有,你失去的东西。是在我这里!”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没有再去追赶,也没有跟踪。我相信,方天即使不会来求助于我,也必然会来我这里,要回他失去的东西,我发觉方天似乎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大约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决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为人。
《蓝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