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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像着当时的情景,忽然,我觉得事情不对头,我忙一挥手:“且住。”
  张坚向我翻了翻眼睛:“你别打断我的叙述,好不好?”
  我忙道:“但是我如果发现你的叙述有不合理的地方,难道也不能发问?”
  张坚苦笑道:“我刚开始,便已经有了不合理的地方了么?好,你问吧。”
  我道:“你刚才说,在你们营地之旁,是一个湖,那个湖,是你们凿破冰层,引出海水而成的,而四面仍全是厚厚的冰层,是不是?”
  张坚道:“是的。”
  我像是获得胜利似的挺了挺胸:“那么请问,你看到的那座冰山,是从冰上滑过来的么?”
  张坚大声道:“不!”
  我“哈哈”一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坚怒道:“卫斯理!我告诉过你,它是突然出现的,突然——”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叹了一口气:“我想是从冰层下浮过来,到了我们的营地附近,冰层已被凿穿,它就浮起来,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点了点头:“说下去。”
  张坚继续道:“当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冰山之际,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我在南极生活了许多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事,但我还很高兴,因为那冰山是突如其来的,这对冰层下面,海水的流向,可能是一项极重要的资料,于是,我冲了出去………”
  “我到了那座冰山的旁边,才觉得有一些不对头,冰山的中间,有一块黑色的物事。”
  “那一大块黑色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苹极大的海龟,被冰山冻在里面,但是当我仔细看去的时候,便发觉那不是一苹海龟,而是一艘小型的潜艇!”
  我听到张坚讲到这里,不禁问:“一艘小型潜艇,朋友,你可曾看错?”
  张坚摇头道:“那是一艘潜艇,被约莫三公尺厚的冰冻在里面,我正在奇怪,何以潜艇会结在冰当中,像是小虫在琥珀中一样,突然,有亮光从那艘小潜艇的一扇小圆窗中,射了出来!”
  我想问张坚,他当时是不是正在发高烧,但是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神色,不忍再取笑他。
  张坚续道:“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那是太阳在冰上的反光,但是却不是,那闪光自那艘潜艇的小窗口中射出来,闪几下,又停几下,我立即看出,那是以摩士电码发出的求救的信号:SOS,SOS。在那艘潜艇之中,还有人生存着!”张坚的气息,粗了起来。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向下说去:“我立即回到帐幕中,取了一苹强烈的电筒,也打着摩士电码问:你们是甚么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何以竟会不由自主,发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来的。我得到的回答却是:快设法破冰,解救我们。”
  “基地上没有别人,我一个人吃力地搬动着破冰机,发动了马达,破冰镐急速地旋转。”
  “那座冰山发出可怕的声音,轧轧地震动着,当破冰镐的镐尖,越来越入冰山的时候,冰山出现了裂痕,它不再那样地晶莹澄澈了,二十分钟后,它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声音,碎裂了开来,成了千百块。”
  “那艘潜艇,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艘样子非常奇特的潜艇,是圆形的,我刚停止破冰机,潜艇的圆盖打开,一个人露出了上半身来,他身上穿着潜水人所穿的衣服,我只看到这个人的身材,十分短小,像是一个侏儒,他向我招了招手,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便缩了进去,那圆盖也盖上了,那潜艇——”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道:“那潜艇又潜入了海底下去了?”
  张坚瞪了我一眼:“你和所有人一样,都猜错了,自那潜艇的底部,忽然冒出起了三股浓烟,那艘潜艇,以我所从来未见过的速度,冲天而去!当浓烟散开时,潜艇已不见了。”
  我望着他,对他的话不作任何评论,因为我实是无从置评。
  如果要我发议论的话,那么我一定同意史沙尔爵士的意见。可怜的张坚,他在冰天雪地的南极,工作得实在太久了。他没有见到从冰湖之中冒出一条美人鱼来。那还是他的运气。
  我可以相信一切怪诞的事情,如果张坚说:一苹飞碟飞下来,又升上了半空,或是一苹潜艇(就算它是冻在冰山之中的),突然出现,又潜入了海底,我还有考虑的余地的。
  可是他说的却是一艘潜艇,飞上了半空!
  我一面望着他,一面缓缓地摇头。
  张坚十分敏感,他一看到我摇头,便大声道:“你摇头是甚么意思?”
  我忙道:“没有甚么,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有责任陪你好好的玩,你想玩甚么?”
  张坚的手紧紧地握着酒杯:“我想到游乐场中去骑木马——但是你首先告诉我,我所讲的一切,你是不是相信!”
  我站了起来:“张坚,你要知道——”
  张坚大喝道:“信,还是不信?”
  我觉得十分尴尬,如果我说相信的话,那我便是欺骗了朋友。而如果我说不信的话,那便使得张坚大失所望了。
  我正在犹豫难答,而张坚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之际,突然门铃声大作,老蔡才将门打开,便听得一人叫道:“急电,急电,快签收。”
  我连忙走了下去,急电是张坚的,我扬声将张坚叫了下来,张坚签收妥,拆开了电报,电文很简单:“营地有急事,急返,尽一切可能快。史谷脱。”
  史谷脱就是张坚那个探险队的队长。
  我耸了耸肩:“你骑不成木马了。”
  张坚喃喃地道:“究竟是甚么事情呢?”
  我想了一想:“要我陪你去走一遭?”
  张坚点头道:“你多少应该准备一下!”
  我摊了摊手,道:“准备甚么?带上一件免浆免烫的衬衫?”
  张坚也不好意思起来,他道:“别怒气冲天,卫斯理,我保证你不虚此行。到了之后,我派你做最轻松的工作。”
  我瞪着眼道:“派我做甚么?放企鹅么?”
  张坚一面笑着,一面拉着我向外走去。我怀疑他的祖先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南极附近的人,要不然,何以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他,一旦有了重回南极的机会,便兴奋得像一苹猴子?
  我们直赴机场,在途中,我才知道张坚是一下飞机,便到我家中来的,他根本未曾打算住酒店,所以史谷脱队长找他的电报,才会发到我家中来。
《地心洪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