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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了杰克,放弃了旅行。
在杰克的办公室中,我见到这为曾与之争吵过多次的警方高级人员,他张大了手:“欢迎,欢迎,你是垂死者的救星。”
他分明对我有些示满,我只是淡然一笑:“我看骆致逊的神经多少有些不正常,他以为我是什么人,是牧师么?”“那我也不知道了,他的生命时间已然无多,我们去看他吧!”杰克并不欣赏我的幽默。我们离开了警局,到了监狱,在监狱的门口,齐集了许多新闻记者,进了监狱之后,城中流的律师,几乎全集中在这里,使这不像监狱,倒像是法律会议的会场一样。那些律师全是柏女士请夹的,他们正在设法,请求缓刑,准备再次地上诉,看来他们的努力,巳有了一定的成绩。在监狱的接待室中,我第一见到了骆致逊的妻子,柏秀琼女士。她的照片我已看过不止次了,她本人比照片更清瘦,也更秀气。她脸色苍白,坐在张椅上,在听着一个律师说话。我和杰克才走进去,有人在她的耳际讲工句话,她连忙站起来,向我迎了来。她的行动十分之温文,一看便令人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而且,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十分有克制力的人,她正竭力地在遏制她的内心的悲痛,在这样的情形下,使人更觉得她值得同情。
她来到了我的面前,低声道:“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卫斯理。”
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得很,打扰了你,他本来是什么人也不想见的。甚至连我也不想见了,但是他却要见你。”
我的心中,本来或者还有多少不快意,但是在听了柏秀琼的那几句话之后,我却连那一点不愉快的感觉都没有了,因为我在她的话中,听出了骆致逊是多么地需要我的帮助!
骆致逊是一件如此离奇的怪案的主角,他若是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是绝不会在妻子都不见的情形之下,来求见我这个陌生人的。所以,我忙道:“别客气,骆大太。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帮助他。”
柏秀琼的眼中噙着泪……“谢谢你,卫先生,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柏秀琼。而且,杰克也已经在催我了,我只得勿勿地向前走去。死囚室是监狱之中,戒备得最严密的一部份,我们穿过了密密层层的警卫,才算是来到了监禁骆致逊的囚室之前,一名狱卒一看到杰克,便立即按下了电钮,打开了囚室的门。囚室中相当阴暗,门打开了之后,杰克只是向前一指,道:“你进去吧。”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向内看去,囚室是没有什么可以形容的,世界上每一个囚窒,几乎都是相同的。当我踏进了囚室,门又自动地关上了之后,我以完全看清了这件怪案的主角了!他和柏秀琼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约一对,他看来极是疲弱,脸色苍白,但是却不给人以可怜的感觉,而使人感到他艾质彬彬,十分有书卷气。他的脸型略长,他相当有神的眼睛,说明他不但神经正常,而且还十分聪慧,他坐在囚床之上,正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我。我们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先开口:“你,就是我要见的人?”我点了点头,也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口我们又对望了片刻,他不开口,我却有点忍不住了,不客气地道:“别浪费了你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踏前了一步,来到了我的面前,俯下身来,然后以十分清晰的声音道:“帮助我逃出去!”
我陡地吓了一跳,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听到的最简单的一句话,但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了。我问道:“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向你提出这个要求是迟了一点!”
他不说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是“过份”,而只是说“迟了一点”,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瞪着他,他又道:“可是没有办法,我直到最后关头,才感到你可以相信,请你帮助我逃出去,你曾经做到过许多次人所不能的难事,自然也可以帮助我逃出这所监狱的。”
我叹了一口气,对于他的神经是不是正常这一点,我实在有重新估计的必要了。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七百多种逃狱的方法,而且也识得不少逃狱的专家,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没有一所不能逃脱的监狱的!”
他兴奋地道:“好啊,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我苦笑着:“我是不是答应你,那还是次要的问题,问题是在于,在你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可能逃出的!”
骆致逊疾声道:“为什么?他们对我的监督,未必见得特别严密些。”
我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明白,逃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周详的计划,有的甚至要计划几年之久,而你——”
我实在不愿再讲下去,所以我看到这里,便翻起手来,看了看手表。我这个动作,表示什么意思,他实在是应该明白的,我是在告诉他,他的生命,只有散小时又四十分钟了。而事实上,他至多只有二小时的机会。因为到那时候,牧师、狱卒、狱长,都会将他团团围住,他是更加没有机会出狱的了。
他为什么要逃狱,这是我那时心中所想的唯一的问题,因为他逃狱的行动,是无法付诸实行的,所以我实在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逃狱!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用力地扭曲他的手指,令得他的指骨,发出“拍拍”的声音,他有点尖锐地叫道:“不,我必须逃出去!”
我连忙道:“为什么?”他十分粗暴地道:“别管我,我来请求你,你必须帮我逃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对不起,这是一个任何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看,你太太所请的律师们,正在替你作缓期执行的请求,如果可以缓期两个月的话,那或者还有机会。”
“如果缓期执行的要求不被批准,”我摇了摇头,道:“那就无法可施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冰还要冷,冷得连我也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颤声道:“卫先生,请你利用这三小时,我一定要逃出去,请相信我,我实在是非逃出去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十分同情地望着他:“请你也相信我,我实在是做不到!”
骆致逊摇着头,喃喃自语:“是我杀死他的,我不是无辜,他是我杀死的,可是……可是我实在非杀死他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退到了门口。
我在囚室的门口,用力地敲打了三下。
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囚室的门立时打了开来,我闪身退了出去,骆致逊并没有向外扑出,他只是以十分尖锐的声音叫道:“帮帮我!你必须帮助我,只有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叫声,几乎是整座监狱都可以听得到了,我只好在他的叫声中狼狈退出,囚室的门又无情地关上,将我和他分了开来。
我在囚室的门外,略停了一停,两个警官已略带惊惶地向我奔来,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他伤害了你么?”
这时候,骆致逊的叫声,已经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