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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当然是冒着大雨前来的。他冒雨前来,鞋底自然湿了,鞋底湿,脚步声听来不免有点古怪,而且,当他站在门口的时候,自他身上淌下来的水,当然也会从门缝中流进来。
想起刚才心中感到的恐怖,我只觉得好玩。那人冒这样的大雨,到灵堂来,他自然是博新的好朋友了,所以我忙站了起来。
那人的神态有点奇怪,他一看到我站了起来,便立即后退了一步,伸手遮住了脸,在一刹那间,我看到他戴着一副黑眼镜。
在午夜,又下雨,那人却戴着一副黑眼镜,这自然是古怪的事,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问道:“阁下是博新的朋友?”
那人并不回答我,只是含糊地发出了一下声音,转过头去,我看到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手帕来,用那块手帕,蒙在脸上。
我看得瞪大了眼睛,心中还只是感到惊讶,可是那老仆人却着实有点沉下住气了,他的声音发着颤,拉着我的衣角:“先生,这个人……”
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老仆人的脸色,娈得难看之极。
我看到那人,又转回了身来。
这时候,他的脸上,蒙着一块手帕,又戴着一副黑眼镜,雨帽又拉得那么低,使我完全无法看到他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我站着不动,那人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向前走来,来到了灵前,他鞠了三个躬,然后退开几步,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的视线,一直盯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我那样望着他,令他感到很不安,但是我却非望着他不可,因为这人的举止实在太怪异了,世界上可有以这样打扮到灵堂来吊祭死人的?
他只坐了一两分钟,便又站了起来,在那一两分钟之间,可以说是静到了极点,当他站了起来之后,我再问道:“先生,你是博新的朋友?”
我问的是老问题,而那人回答我的,也是老方法,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模糊的声响。
虽然,从没有甚么条例,规定到灵堂来的人不能蒙面,可是那人的样子,却使我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我提高了声音:“你是甚么人?”
我大声一喝问,那人急急向外走去,我直跳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伸手便抓。
我的动作很快,一抓便已抓住了他的雨衣,可是,那人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他显然已知道我要拦阻他,不让他离去,是以他也有了准备。
我才一抓住了他的雨衣,他双臂一振,身子猛地向前,冲了一冲。
他脱下了那件雨衣,向前直冲了出去,而我,虽然抓住了那件雨衣,却也是不过是抓住了件雨衣而已,我呆了一呆,那人已冲出了好几步,我连忙赶了上去,那人已转了一个弯。
等到我再追出去时,我看到他冲出了殡仪馆的大门,没入在黑暗之中。
我也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十分大,一出了门,雨点劈头劈脸,??了下来,我几乎甚么也看不到,那人也早已奔得看不见了。
虽然我在大雨之中,呆立了只不过半分钟,但是身子却已湿了一大半,我连忙退回了殡仪馆,我看到那老仆人,扶着墙,站在我的身后。
那老仆人的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他的神情,表示他心中的惊骇已然到了极点。
他望着我,问道:“他……走了么?”
我抖了抖手中的雨衣:“他逃走了!”
那老仆人道:“他……他是谁?”
我苦笑了一下:“和你一样,我也完全未曾看清他的容貌?”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老仆人的神情极其古怪,是以我停了下来:“你以为他是甚么人,你想到了甚么,是不是?”
老仆人的身子,抖得更剧烈:“不会的,那怎么会?不会的!”
我大踏步来到了老仆人的身前:“你快说,你以为他是甚么人?”
老仆人的嘴唇不住发着抖,过了好久,他才道:“据我看来,他……他好像就是……少爷!”
我呆了一呆,老仆人口中的“少爷”,就是博新!
而博新已经死了,我现在在殡仪馆中,就是因为博新已经死了,虽然在这种时候,前来灵堂吊祭的那人,神态形迹,都可疑到了极点,但是他不会是博新,他可能是任何人,也不会是博新!
不用说,那当然是老仆人的一种错觉,是以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我道:“别胡思乱想,天快亮了,我们到灵堂中去守着吧!”
老仆人要在我的扶持下,才能勉强挪动脚步,当我们回到了灵堂中,坐了下来之后,我们谁也不说话,那一小时的时间,更是长得可怕。
终于,天渐渐亮了,雨也止了,又有一些博新生前的朋友,陆续来到,昨晚午夜时分离去的那些人,也都来了,到了上午九时,博新的遗体,依时火化,我们所有目睹博新被送进焚化炉去的人,心情自然都十分沉重,而我则更甚。
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离去的人,当我离去的时候,我带走了那个神秘来客的那件雨衣,回到了家中,我将那件雨衣顺手一抛,人向沙发上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