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最后的几句话,是呼喝水手将我赶下去的,那几个水手显然不想执行他的命令,但是却又不敢明显地违反他,是以懒洋洋地向前走来。
  这时候,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当你不幸在海上遇到风暴,而你所搭乘的又是一艘毫无抵抗风暴能力的小帆艇,那已够糟糕的了;有幸你遇到了一艘船,可是船上人竟不讲理到这种程度,竟要命人将你赶下海去,你会有甚么感觉呢?老实说,我是啼笑皆非的,我尽量抑遏着自己心中的怒意,也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心平气和,我沉声道:“先生,我遇到了风暴,而你的船正在海中央,我想你不是要看我掉在海中淹死吧!”
  那人的横蛮和不讲理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他挥着手,发疯也似地跳着,叫着:“那是你的事,而这是我的船,你滚,滚下我的船!”
  他的手指直指着大海,他竟要我在那样的情形下,滚下大海去!
  我的一生之中,稀奇古怪的人,见过不知多少,可是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这时候,我心中的怒意反倒没有了,我只感到好笑!同时,我对那人,也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意来,因为那人的言语和行动,分明证明他是一个心理和神经都有问题的人。
  我侧过头去,去问那几个水手:“船上还有甚么人没有?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么?”
  可是那几个水手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那人已然向我疾撞了过来,他那一撞,来得突然之极,而且撞击的力道,也着实不轻!
  我被他一撞,甲板上又滑,不由自主,退开了五六步,几乎就此跌下大海去,可是我立时一跃向前,一伸手便执住了他的衣领!
  如果是早几年,我的脾气不好的时候,那家伙一定要饱尝我的老拳,但现在,我的脾气毕竟已好了许多了!
  所以,我一抓住了那人的胸前衣服,我便想到,那是他的船,我登上他的船,首先是我的不是,他有权不欢喜我。我立时又放开了手:“我必须留在你的船上等暴风过去,我想,你总不致于坚持要我离开你的船的,是不?”
  “不行,不行!”那人叫了起来:“绝对不行,你必须立时离开!”
  我苦笑了一下,那人实在是不可理喻,而我实在又想不出如何才能使他答应让我留在他船上。而就在这时候,我只听得船舱之内,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发了一句话。那老妇人所发的,是中国福建北部山区,一种十分冷门的方言。
  我对各地的方言,都素有研究,所以我听出那老妇人在叫道:“阿保,外面吵甚么?”
  那人立时用同样的方言回答道:“阿母,有一个人上了我们的船,他还硬要留在我们的船上,我正在赶他下去,我一定要赶他下去!”
  我笑了一笑,也用同样的方言叫道:“阿婆,你的儿子想要我在海中淹死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要害人命啦!”
  我学那种方言,虽然不能学得十足像,但是也有八九成,那人突然一呆,显然他绝料不到我竟然会讲他们家乡的语言。
  而舱内的那老妇人也呆了一呆,然后道:“阿保,是自己人啦,问他是哪一村的人啦!”我心中更觉得好笑,向前走去,我想到船舱中去和那老妇人说过明白,可是我才走出了两步,那人又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喝道:“你想做甚么?阿母,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外乡人!”
  船舱中那老妇人却讲道理,她道:“阿保,外乡人也好,自己人也好,这么大风雨,就让他在我们的船上避避风雨好啦!”
  那人面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他连忙叫道:“那怎么行?阿母,你忘了我们的船上
  ”
  他讲到这里,陡地想起我是懂得他们的方言,是以立时向我望来,住口不言,面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时,我的心中,也疑惑之极!
  那人坚持不许我上船,我早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甚么原因。如今,从那人讲了一半的话中,我却有点端倪了。
  我可以猜得到,那人坚决不让我留在他的船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船上,有着甚么不能让我看到的神秘东西!
  我心中立即问自己:那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是甚么?是鸦片?是军械?还是其它的走私品?毫无疑问,那一定是非法的,见不得人的。要不然,何以那人一定要将我赶下海去呢?
  我倏地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冷笑着:“这是一艘走私船,是不是?”
  那人勃然大怒,骂道:“放你的狗屁,你当我是甚么人?我叫郑保云,你将我当作甚么人了?”
  我陡地一呆,抓住他手腕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开来。那被我当作是神经汉,一定要将我赶下海去,不许我在他船上的人,竟然是郑保云!
  郑保云的本身,或者还不十分出名,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举世闻名,他父亲在亚洲各地,经营着好几项事业,全是这几项事业的顶峰人物,他的父亲是世界着名的富翁之一,那是绝无疑问的事情。当然,创业的老头子已经死了,现在的富翁,正是我眼前那面色苍白的人:郑保云!
  我对于郑保云这个人,并不是十分熟悉,但是却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说,据说他从小就被送到美国去读书,他读书的成绩非常好,有好几个博士的头衔,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他就接管了他父亲的一切事业。我所知道的,只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他是郑保云的话,那么在他的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不是甚么私货,而是另有别情。
  我松开了他的手,他还在喘着气发怒,我沉声道:“对不起,郑先生,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也绝不愿追究在你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甚么,我只不过想避过这一场风雨而已!”郑保云当我提到“见不得人的东西”之际,他面上的神色又变了一变。
  郑保云道:“你不能在我的船上,你回你自己的小艇去,那小艇既然附在我的船上,那就绝不会翻转,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这时候,风雨正剧,而我的小帆艇上,根本没有甚么可以遮掩的东西!比起要赶我下海,虽然好些,但是却也好不了多少。
  我忙道:“那个……”
《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