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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阴沉,又热,是叫人对甚么事都提不起劲来的坏天气,起身之后,还不到一小时,我已经伸了十七八个懒腰,真想不出在那样的天气之中,做些甚么才好,当我想到实在没有甚么可做时,又不由自主,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白素到欧洲旅行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使得无聊加倍,翻了翻报纸,连新闻也似乎沉闷无比。
我听到门铃响,不一会,老蔡拿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来:“邮差送来的。”
我拿起那只木盒子来看了看,盒上注明盒中的东西是“录音带一卷”,有“熊寄”字样。
我想不起我有哪一个朋友姓熊,盒子从瑞士寄来:我将盒子撬了开来。
木盒中是一只塑胶盒,塑胶盒打开,是一卷录音带。这一天到这时候,精神才为之一振。
磁性录音带,是十分奇妙的东西,从外表看来,每一卷录音带都一样,甚至连录过音,或是未录过音,也无法看得出来。
但是如果将录音带放到了录音机上,就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没有人能够猜得到,一卷录音带上,记录着甚么声音。
我立时拉开抽屉,在那个抽屉中,是一具性能十分良好的录音机,我将那卷录音带放了上去,按下了掣,我听到了一个中年人低沉的声音:“卫先生,我是熊逸。你并不认识我,我是德国一家博物院的研究员,我和令妻舅白先生是好朋友,昨天我还会晤过尊夫人,她劝我将这卷录音带寄给你。”
我听到这里,欠了欠身子。
我本来就记不起自己有甚么朋友是姓熊的,原来是白素叫那位先生寄来的,那么,这卷录音带中,究竟有甚么古怪呢?
这时,我已觉得自己精神充沛,对一切古怪的事,我都有着极度的兴趣,最怕日子平凡,刻板得今天和昨天完全一样,没有一点新鲜。
用心听下去,仍然是那位熊先生的声音:“短期内我有东方之行,所以现在,先想请你听听这录音带中记录下来的声音,不知你会对这些声音,有甚么看法。”
那位熊先生的声音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约莫十五秒那轻微的“丝丝”声,那表示录音带上,没有记录着任何声音。
我正有点不耐烦时,声音来了。
先是一阵“拍拍”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拍打着甚么,那种拍打声,节奏单调而又沉缓,听了之后,有一种使人心直向下沉的感觉。
那种“拍拍”声,持续了约莫十分钟。
再接着,便是另一种有节奏的声响,我很难形容那是甚么声音,那好像是一种竹制的简陋乐器所发出来的“呜呜”声,多半是吹奏出来的。
我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心中在想,那位熊先生不知究竟在捣甚么鬼,寄了一些这样的声音来给我听,莫非要知道我今天会觉得无聊,是以特地弄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好使我觉得有趣?
听了两分钟,全是那单调的声音,“拍拍”声和“呜呜”声还在持续,我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呵欠。
可是我那个呵欠还未曾打得完,口还没有合拢来,便吓了老大一跳,那是因为在录音机中传出来的一下呼叫声。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的呼叫声。
我之所以给那一下呼叫声吓了一大跳,是因为在那女子的呼叫声中,充满了绝望、悲愤,那种尖锐的声音,久久不绝,终于又变得低沉,拖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听了令人心悸。
我在一震之后,连忙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掣,吸了一口气,将录音带倒转,再按下掣,因为我要再听一遍那女人的尖叫声。
当我第二次听到那女子的尖叫声之际,我仍然有一阵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刹那之间,有坐立不安的感觉。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在绝无希望,痛苦之极的心情之下,决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我皱眉,再用心听下去,只听得在那女人尖锐的呼叫声,渐渐转为低沉之后,便是一阵急速的喘息声,再接着,声音完全静止了。
然后,那种“拍拍”声和“呜呜”声,再度响起,再然后,我听到很多人在唱,那是男男女女的大合唱,也无法分辨出究竟有多少人在唱着,声音低沉、含混。每一句的音节十只有四、五节,而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听来都是“SHU”。
那好像是在唱一首哀歌,我注意到那种单音节的发音,那是中国语言一字一音的特徵,是以我竭力想出这些人在唱些甚么。
可是我却没有结果,我一句也听不出来,我接连听了好几遍,除了对那个“SHU”字的单音。感到有很深的印象之外,也没有甚么新的发现。
这种大合唱,大约持续了五分钟,接着,又是一种金属器敲击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种十分含混不清的声音,根本辨别不出那是甚么来。
这种含混不清的声音,继续了几分钟之后,那卷录音带,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