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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玻璃罩子,罩著一座仪器。
我很难形容出那仪器的正确样子,大体上来说,它像是一座电子计算机,但是它有许许多多像普通饭碗那样的半圆形的东西,正在缓缓转动。
巴图一直来到玻璃罩之前:“这就是么?”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叩玻璃罩,发出“得得”的声音,又问道:“为甚么用罩子罩著?”
白衣人道:“因为怕有甚么东西撞到了控制仪,一撞到,宇宙的震荡就可能和飞行船发生关系,飞行船就可能纳入震荡的轨道之中。”
“那你们就回不去了,是不是?哈哈!”
白衣人也笑道:“那倒不至于,飞行船会在我们的星球上著陆,那样,我们的星球又可以派新的船来接我们的。”“原来如此!”巴图绕著那玻璃罩不断地转动,像是对这具仪器表示很大的兴极,他不但自己看,而且也拉著我一起看,他一面看著,一面还发出许多赞叹词句来,而且还进一步言不由衷地道:“真是进步,地球人望尘莫及!”
然后,他又指著那仪器上一个白色的把手,道:“我猜这一个一定是总控制了,对么了?”
“白衣人”像是因为听到了巴图的赞叹而心中高兴,是以语音十分轻松:“是的,我再带你们去参观别的设置。”
“好的,好的。”巴图在忽然之间,变得十分合作起来。
“唉,你还不明白,它是没有动力的,宇宙震荡会使它前进。”
“他妈的,”巴图骂了起来,“它停在这里,宇宙震荡就会将它带走了么?”
“是的,我们有仪器可以控制,它随时可以离开地球。”“白衣人”又作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巴图的悻然之色已然消失了,他像是对这个问题十分有兴趣一样:“我们是应邀来参观的,那么,我希望看看那个仪器,那控制宇宙震荡的仪器。”
“可以的。”
“白衣人”转过身,向前走去,我和巴图仍然跟在他的后面。在巴图要求去看那控制宇宙震荡的仪器之际,我已经知道他的心中一定在转著甚么念头。
果然,我们才并肩走出一步,他使用肘碰了碰我的身子,我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神色十分庄重。
我呆了一呆。因为巴图是一个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人,我认识他的时间不算短,未曾在他的脸上见过那么严肃的神情。
而且,就在我开口想问他之际,他却已然先开了口:“别问我甚么。”
我自然不再出声,他既然叫我别问,自然有他的理由。那“白衣人”带著我们经过了好多条走廊,才来到了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的门推开之后,在门内的,是一个相当大的玻璃罩子。
仍是那白衣人走在前面,巴图用极低的声音,向我说了一句话。我的确是听到他对我讲了一句话,声音很低,可是我就是没有听懂他在讲甚么。
我呆了一呆,他又将那句话讲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懂了,巴图这时和我讲的,是属于蒙古语系中的一种 达斡尔语。
这种只有达斡尔族蒙古人才用的语言,别族蒙古人也听不懂,巴图有蒙古人的血统,他对各种蒙古语,都有十分精湛的研究。而我对多种土语都十分精通,当然可以与他交谈。
由于他一直是在说英语,突然之间,讲了那么一句达斡尔语,是以我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等到他第二次讲的时候,我自然听懂了。
他在问我:“你知道我想到了甚么?”
在我听懂了这句话之后,以下便是我和他两人之间一连串的对话: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甚么?”
“我有了拯救地球的办法。”
“甚么办法,快告诉我。”
“你不听到他刚才说么?他们的星球上,早已没有了细菌,如果我到他们的星球上去的话,那么便等于是千万死神的化身。”
“是的,你是说——”
“我去!”
“你去?”
“是的,他们要向地球移民,就是因为他们的人太多,我去了之后,带去的无数细菌,必将令得他们的星球上,引起极多人死亡!”
“恐怕不能罢,他们这几个人在地球上,总不能不和细菌接触,为甚么他们不死?”
“那或者是他们接受了预防注射的缘故,而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他们是早已消灭了细菌的,自然不会有任何预防的工作,就像我们,总不会有预防恐龙的设备一样!”
“可是你怎么去呢?”
“那太空船,我想我可以挤得进去,我一挤进去,你就打碎玻璃罩,我就出发了。”
“那你怎么回来呢?”我追问巴图。
“我?我没有想到要回来。”
我们的对话,在这里略告一段落,我听到了巴图的这一句话,我才知道他那庄肃之极的神气,是由于他决定牺牲而来的。
过了好一会,他又对我道:“我现在所想的,只是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够帮我回答!”
我的心中十分乱,我甚至没有搭腔。
巴图却并不理会我的不回答,仍然道:“我只是在想,他们的话十分有道理,地球人的确是卑鄙、自私的,而且地球人也正在走著自我毁灭的道路,我是不是值得去救地球人呢?”
这个问题,我可以说是难回答到了极点。
如果我说值得,那我无疑是鼓励巴图有去无回,去作牺牲。如果我说不值得,那么我岂不是等于说地球人该死,不必设法去挽救地球人的危机?
我苦笑著,不出声。
巴图的双手,紧紧地握著拳:“你回答我,我是不是值得那样做的!”
我仍然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巴图,你的问题,使我太难以回答了。”
他点头道:“是的,我知道。”
他顿了一顿之后,忽然又道:“但是,我已经决定这样去做。”
我惊讶地望著他:“为甚么?你心中的问题,已经想通了?”
巴图徐徐地道:“我想已经想通了,我想到,地球人虽然有不少是极下流、极无耻的,但是何尝又没有高尚的、具有智慧的?”
我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