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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五道:“是,老七的神色很不对头。白大小姐,你没见过老七?老七是帮里最狠的一个人,不论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从来不皱一皱眉,他受过不知多少次伤,身上全是疤,他的外号,叫花皮金刚!”
  我听着边五用十分崇敬的口吻介绍“老七”,啼笑皆非,这种只是在传奇小说中的人物,实际上竟存在,真是怪事!
  边五又道:“我看到老七,在望着四叔上楼梯的背影时,欲语又止,而且似乎很有为难的神色,我就问道:‘老七,什么事?’老七没立即答我,只是向小客厅的门指了一指,我忙道:‘来的那人,是来找岔子的?’卫先生,炭帮的势力大,在江湖上闯,自然不时有人来找岔子!”
  我道:“我明白,在那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狠!”
  我这样说,对他们多少有点讽刺,可是,他们两人却全然不觉得。
  边五道:“老七当时道:‘看来也不像是来找岔子的,可是总有点怪!’三哥笑了起来,道:‘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了。’我也点头称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小客厅。”
  边五说到这里,向祁三望了一眼。边五的“望一眼”,是真正的“一眼”,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另外一只眼,和他的整个另外半边脸,都在那种特殊面罩下。
  在边五向祁三望一眼之际,他那一只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种茫然不可解的神情来。显然,当年他们三人,进了小客厅之后见到的那人,有什么事,是令得他至今不解的。
  祁三接了下去:“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小客厅,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站着,在看看那边角儿上的一只小香炉……”
  祁三讲到这里,向一角指了一指。我向那一角看去,角落上确然放着一只角几。可知道这屋子的格式不但和以前一样,连屋中的陈设位置也一样。
  祁三道:“我们一进去,见到了那人,边五就道:‘朋友,歪线上来的,正线上来的?’”
  我听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觉得好笑。这一类的话,我好久没听到了,那是淮河流域一带帮会中的“切口”。所谓“切口”,就是帮会中人自行创造的一种语言,有别于正常的用语。中国各地帮会的切口之多,种类之丰富,足足可以写一篇洋洋大观的博士论文,边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问那个人,是存着好意来的,还是不怀好意来的。
  祁三继续道:“老五一问,那人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来,我们三个人全怔了一怔。那个人,样子十分斯文,穿着一件白纺长衫,几上放着一顶铜盆帽,当然也是他的,他甚至还穿着一双白皮鞋,不过乡下地方,没有好路,他的白皮鞋已经变成泥黄色了。看他的情形,分明不是帮会中的人!”
  我插言道:“那么,他一定听不懂边先生的切口了!”
  边五道:“是的,他完全听不懂,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问道:‘什么?’我当时笑了起来,同三哥和老七道:‘原来是空子!’就是不属于任何帮会组织的人!那人又道:‘哪一垃是炭帮的……四叔?’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神情像是很焦切。”
  祁三道:“我回答他,道:‘四叔今天很疲倦,不想见客,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我叫祁三。’卫先生,白大小姐,不是我祁三自己吹牛,我的名字,两淮南北,一说出来,谁不知道!但是那人像根本未曾听过我的名字一样,只是‘哦哦’两声:‘我想见四叔,他能拿主意,不然要迟了!只怕已经迟了!’我十分生气,大声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就能拿主意!’”
  边五道:“不错,帮中之事,三哥是可以拿主意的。可是再也想不到,那人听得三哥这样说,向三哥走了过来:‘祁先生,那么,求求你,秋字号窖,还没有生火,能不能开一开?’”边五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拳,手指节骨之间,发出格格的声响,显然事隔多年,他一想起了那陌生人的要求,心中仍是十分激动。
  祁三的神情,也相当奇特,这使我有点不明白。那陌生人的要求,虽然奇特一点,可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祁三望了我一下,道:“卫先生,你不明白,那天,四叔开了七座窖,我也没有闲着,我是负责堆窖的,那天我堆了四座窖,是秋、收、冬、藏,我们的窖,是依据千宇文来编号的。”
  炭窖居然根据千宇文来编号,这倒颇出人意表之外,或许因为千宇文全是四个字一句,合了“四叔”的胃口之故。
  我点了点头:“那人的要求是特别一点,可是……”
  祁三不等我讲完,就激动地叫了起来:“堆好了木材,窖就封起来了,只等吉时,就开始生火。那天,吉时已经选好,是在卯时,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封好了的窖,万万不能打开!”
  我和白素齐声问道:“为什么?”
  祁三道:“那是规矩!”他的脸也胀红了,重复道:“那是规矩。封了窖之后,不等到可以出炭,绝不能再打开窖来,那是规矩!”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封了窖之后,没有生火,又打开窖来,那会怎样?”
  我这样一问,边五睁大他的单眼望定了我,祁三无意义地挥着手:“绝不能这样做,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白素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再问下去。找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因为任何事,一涉及“规矩”,几乎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