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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我一面叫,一面四面看看,希望可以看到那种小机器人,但除了污秽的杂物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陶格苦笑道:“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或许在五百公里的高空,你看不到他们,摸不到他们,但是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游戏,而你,我,是他们的玩具!”
我急速地喘着气,盯着陶格,陶格又道:“我一直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可以躲过他们,但如今我知道躲不过去了,我不再逃,只是喝酒,希望不要清醒!”
我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望着陶格夫妇,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抓起酒瓶来,向自己的口中,灌着那种苦涩干烈得难以入口的劣酒。他震动了一下。但是他却显然可以承受打击,他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自由,不然我也不会带着家人逃。可是,到了你们的这个时代,我没有发现自由!”
我更怒:“你没发现有自由?”
陶格道:“是的,你以为你有自由?许多人以为他有自由,我从另一个时代来,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点也看不到自由。或许我还应该回到更早,回到石器时代去,那时可能有自由,自由是逐渐消失的,随着所谓文明的发展而消失。到了我们这一代,消失得成为彻头彻尾的玩具!”
我冷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我们这一代的人,当然有自由!”
陶格也提高了声音:“没有!你们这一代的人,根本没有个人,没有自由。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种种式式的社会道德,求生的本能和欲望,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负担,犹如一重又一重的桎梏,加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头上,而你们还努力使桎梏变得更多!你们早已是奴隶和玩具,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些人的玩具,为另一些人活着,不是为自己活着,没有一个人有自由,没有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顾及种种的牵制,自由,早就消失了!”
陶格越说越激动,脸也胀得通红。我呆呆地听他说着,说到后来,他简直在怒吼,而且不断地挥着手。
当他停了下来,急速喘着气之际,我怔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格的话是对的,或许在石器时代,人还有自由,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人情世故,简单的生活不产生复杂的感情,每一个人还有自己的存在。
到了“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也就是我们这一代,能有多少人还保持自我?能有多少入不被重重桎梏压着?
我呆住了不出声,陶格道:“人,终于发展到了变成玩具,并不是突变的,而是逐步形成,而且,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必然的结果,任何力量,都不能改变!”
我喃喃地道:“是的,那是必然的结果!”
我在讲完了这句话之后,转过头去,对一直呆立在一角的唐娜和伊凡道:“你们……再去买几瓶酒来!”
当天,我和陶格夫妇一起,醉倒在纸皮板搭成的屋子之中。
我们在喝了酒之后,又讲了许多话,由于劣质酒精的作祟,大多数话,我已不能追忆,只是记得其中的一些。
有一些是关于他们一家人的外形:连陶格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他们的孩子长不大,他们自己也不会老,那可能是由于他们在通过逆转装置时,使时间在他们的身上失去了作用所致。但是我却另有见解,我认为那根本是“他们”的力量,“他们”不喜欢自己的玩具变样,所以不知通过了什么方法,使他们一家,永远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以欣赏他们一家在“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的活动、躲逃为乐。
我醉得人事不省,一直当我在极度的不舒适中醒来,踉跄揭开一块纸皮,冲出“屋子”外面,大呕特呕,我才发现陶格的一家,已经不见了。
当时,我头痛欲裂,一面大声叫着,一面身子摇晃,找寻着他们,但一直到天亮,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我休息了一天,使自己复原,然后又停留了几天,想再次和他们相遇,但是却没有达到目的。
当我办完了在孟买应办的事,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谈起和陶格一家见面的结果。白素听了,半晌不出声,才叹了一口气:“陶格说得很对,没有一个人,完全为自己活着,完全可以不受外来任何关系的播弄而生活。”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是其他人的玩具?”
白素又想了一会,才道:“或许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玩具!”
我呆了半晌,抬头望向窗外,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存在,和那种“小机器人”差不多。命运在玩弄着人,人好像也很甘心被它玩弄,一旦人不甘心被命运玩弄了,他会有什么结果?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根本没有人可以摆脱命运的玩弄!
人,根本就是玩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