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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白素在一起多年,我几乎从来也没有对她这样嚷叫过,但这时,我却忍不住大声叫嚷,因为看她的样子,像是真以为我打死了尾杉三郎!
  白素对我嚷叫,沉默了片刻,才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缓缓地道:“你不能怪我,任何人,对于……亲眼看到的事,又清楚知道不是在做梦,总……总以为那是事实!”
  我握着拳,又放了开来,再握上,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可是其间有一些我们不明白的事在。那三个酒店员工,亲眼看到你推张强下楼,但事实上,你并没有那样做。“
  白素呆了片刻,才叹了一声:“那么,尾杉三郎现在什么地方呢?”
  我又吃了一惊:“什么?你没有继续追踪他?”
  白素向我望了一下,神情更加苦涩:“你听我说下去,当时,我看到你一掌砍在他颈骨之上,我还听得他颈骨折断的声音,我看到他的头,软垂了下来,你转过身,向我望来,我忙道:‘你快走,这里的事,让我来处理好了。’你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病房。”
  我也只好苦笑着:“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怎么会离开。”
  白素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我不要打断她的话头:“你走了之后,我把尾杉搬上了床,拉起毯子来盖住他,他显然已经死了。我转身,再去找那副仪器时,却已经不见,我只好也离开了医院。”
  我十分肯定地道:“这一切,实际上,都未曾发生过,只不过是你以为发生过。”
  白素抿着嘴,不出声。她十分理智,可是这时,也显然受着极度的困扰,不是身受者,实在是很难了解:连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的事,如果都“未曾发生过”,那么,什么才是真正发生过的?
  这样的疑问,两千两百多年之前,庄周先生就曾不止一次提出,他甚至问到了他的一生,究竟是一只蝴蝶的幻觉呢?还是蝴蝶的一生,是他幻觉,他终于未能肯定。
  为什么庄子不用其他的生命来怀疑,而用了蝴蝶?蝴蝶和蛾,不正是同类的生命么?
  我越想越乱,我知道,这时候,我的思绪乱不要紧,但是决不能让白素的思绪乱下去。
  所以我用十分肯定的声音道:“你一定要清楚,那一段经历,是你的脑部受了某种干扰之后的结果,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白素又呆了片刻:“太真实了,真是太真实了。”
  我苦笑着,又发急:“你可以当作这是你在被催眠下发生的事。”
  白素道:“不对,那是真正发生过的。”
  我叹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说明,急得满头是汗,白素反倒安静了下来:“我知道自从我眼前看到奇异的色彩,一直到后来发觉我自己在街头上,其间一切,我以为发生过的事,全是幻觉。”
  我松了一口气:“对。”
  白素睁大了眼睛:“那么,在这一段时间内,实在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道:“那要问尾杉三郎这……家伙才知道。你说什么?后来你发党自己在街上?”
  白素缓缓地道:“是的,我记得在病房之中,找了又找,找不到那具仪器,心想不如把你找来,我们一起寻找,就离开了医院。那一段时间,我记忆之中,比较模糊。等有记忆时,我在街头,有两个警员,正以十分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失声道:“天,你是受通辑的啊!”
  白素摊了摊手:“是啊,所以我一看到警员注意我,立即转身就走。我没有地方好去,想起曾在芳子的记事簿中,看到过一个地址,我找来,就是尔子的住所。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联络,就只好仍然打电话回去,希望你听到。”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安慰着她,因为白素从来也未曾如此慌乱过:“好了,一切全过去了。”
  自素也吁了一口气:“不,尾杉还在,还有他的那个仪器,还有我的凶嫌,还有许多事。”
  我“哼”地一声:“凭我们两个人的本事,那怕尾杉躲到天上去,也可以把他找出来。”
  白素却仍然叹着:“找出他来这后——”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是说就算我们找到尾杉,如果再发生如同在精神病院房中的情形,那只有使得事情更混乱。
  所以,我想了一想:“尾杉未必见得有什么特别,我看一切全是那具仪器在作怪,只要我们把他和那具仪器隔离——”
  白素一扬手:“对。”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蹙住了眉,不再说下去了。
  我道:“我们已经有了对付尾杉的方法,还有什么担心的?”
  白素仍在想着,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不是担心,我是在想一些事……我感到所有……不可解释的事,都可以用一条线穿起来。”
  白素的话,深得我心,我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可是感觉却还十分模糊,我正在思索着,所以我对白素的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同时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我也想到了一些头绪,正在作进一步的思索。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两人,各想各的,过了大约三五分钟,我和她陡然异口同声,叫了起来:“那个蛾类研究所。”
  我和白素,都想到了安普蛾类研究所。
  我抢着说:“安普蛾类研究所,看起来和所有的事全没关连,但是事实上,却正是问题的中心。”
  白素立时道:“是,一切全从那里开始。”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让我先来归纳一下,你来作补充。”
  白素一面答应着,一面拿过了纸和笔来。我道:“第一件事,研究所中,有一个姓洪的人,他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一只飞蛾。”
  白素记了下来。我又道:“第二,陈岛是研究所的主持人,他和尾杉是中学同学,曾在好几几年之前,和尾杉提及过他所作的研究,告诉尾杉,在理论上,要知道他人在想什么,是有可能的。”
  白素“嗯”地一声,补充道:“对陈岛而言,这是他作为科学家的假设,他正朝着这个方向作研究。可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尾杉听了之后,一直在想着可以知道他人思想的好处,于是他就展开了行动。他十分卑鄙,而且他的知识,也不足以从事那么复杂的科学研究,所以他就——”
  我立时接了上去,和白素一起思索复杂的问题,真是无上的乐趣,我想到什么,她也想到什么,配合得再好也没有。
  我道:“所以他就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花钱向研究所的人员,购买研究的成果。”
  白素点头,一面记着,一面道:“我在尾杉住所见到的那两个人,就是被尾杉收卖的人,他们送资料来给尾杉;已不止一次。”
  我道:“还有那具仪器,一定也从那两个人手中来的,尾杉自己造不出这样的东西,外间也未必见得有得卖这样的东西。”
  白素把我的话写了下来之后,眉心打着结:“我们的推测,到这里要触礁了。”
  我不服气:“触什么礁?”
  白素道:“如果再分析下去,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尾杉在有了那些资料之后,通过那具仪器,他似乎掌握了一种力量,真的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些什么。”
《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