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老人继续在缅怀往事:“他学会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岁,比我足足迟了十年--"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来是想任由他讲下去,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的,但是实在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句口:“那样说来,你三岁就开始观察星象?”
  老人当仁不让地“嗯”了一声:“我三岁那年,就已经懂得星象了。”
  我咕哝了一句:“比莫扎特会作曲还早了一年。”这一句话,惹得白素在我的背后,重重戳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向孔振源作了一个鬼脸,孔振源的神情,尴尬之极。
  老人又发出了一下喟叹声:“九十年来,我看尽了星象的变化,唉,本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各路星宿,以万物为刍狗,可时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总得去阻止他们。”
  我用心听着,一个研究星象九十年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对星象的研究在他之上,所以我必须用心听他的话。
  可是他的话,不论我怎么用心,都没有办法听得懂。我只好仍然采用老办法:“是啊,阻止……。可是,怎么……。阻止呢?”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暗骂了好几声见鬼。
  老人却郑重其事,又叹了一声。要说明的是,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瞪得老大,望着天花板上的大玻璃,可是天正在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四下散了开来,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根本看不到星空。
  老人一面叹着气,又道:“至少,得有人告诉他们,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去……。随便到什么地方去,不要再在这可怜的地方……。戏耍了……。他们在戏耍,我们受了几千年苦,真该……"他断断续续讲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呛咳了起来。我忙向孔振源使了一个眼色,孔振源倒十分识趣,忙道:“大哥,你累了,还是改天再说吧。”
  我真怕那老人固执起来,还要絮絮不休地说下去,那真不知如何是了局。想不到老人倒一口答应:“是,今晚来得不是时候,明天……。不,后天……。嗯…………。后天亥子之交,卫先生,请你再来。”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亥子之交”是午夜时分,我心想,我才不会那样有空,半夜三更,来听你这个老头子胡言乱语。
  孔振源看出我不肯答应,就挪动了一下身子,遮在我的前面,不让他的哥哥看到我的反应,“大哥,你该睡了。”
  老人点了点头,孔振源又扶着他躺了下来,老人仍然把眼睁得很大。
  我一时好奇,道:“老先生,你睡觉的时候,从来不闭上眼睛?”
  老人看来已快睡着了,用睡意朦胧的声音答道:“是,九十年了。”
  我“嗯”地一声,老人又道:“睁着眼,才能看。”
  我问:“你睡着了,怎么看?”
  老人先是咕哝了一声,看来他十分疲倦了,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睡着了,可以用心灵来看,比醒着看得更清楚。”
  在这样一个老人的口中,竟然有这样“新文艺腔”的话讲出来,倒真令人感到意外,我道:“谢谢你指点。”
  老人没有再出声,只是直挺挺地躺着,睁大着眼,看起来,样子怪异之极。
  孔振源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退了出去,才出了那间房间,孔振源就向我打躬作揖:“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过,他讲的话,普通人听不懂。”
  我苦笑:“不是普通人,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
  白素突然向我望了一眼,她不必开口,我就知道她的意思,是对我这句话不以为然。
  外面那些医生,看到孔振源出来,都纷纷围了上来,孔振源不理他们,一直陪我到客厅,我们被雨淋湿的衣服,已经熨干,我们换好衣服,一打开门,看到他还站在门口。
  这倒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道:“孔先生,你太客气了,我喜欢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能见到令兄,我也很高兴。”
  孔振源叹了一声:“我想……。请卫先生后天……"他支支吾吾着讲不下去,我拍着他的肩:“到时,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一定来。”
  孔振源又叹了一声,才道:“谢谢。”然后他大声吩咐司机,把我们送回歌剧院附近我们的车子处,我驾着车,驶回家。
《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