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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听越有兴趣,连忙道:“布平,你别打岔,听李博士讲下去。”
  的确,一个从小就对佛教庙宇感到兴趣的孩子,太不寻常了!
  李天范道:“他对这一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连大人都无法和他接近,别说是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了,他变得十分孤独,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喃喃自语。这种情形,令人担心,可是别方面却又十分正常,智力也高于一般儿童,所以只好听其自然,后来,我们倒也习惯了。最令我震栗的一件事,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十分悲苦的神情,用手遮住了脸。
  白素道:“李先生,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
  李天范直了直身子:“不,一定要说,虽然这件事,我真的不愿意再提起,但是不说的话,你们无法了解一心这孩子的……怪异。”
  我忙道:“孩子喜欢看庙宇的图片,未必就是怪异。”
  李天范挥了一下手:“所以,你要听这件事。”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一心到了十二岁,他自从七八岁起就十分懂事,他和他母亲的感情,不是很好……嗯,应该说,简直没有感情。”
  李天范的神情很无可奈何,白素感到奇讶:“你们只有一个孩子?一般来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形。”
  李天范叹了一声:“我说过了,这孩子很怪,偶然还肯对我讲几句话,对他母亲,简直不讲话,由于他的怪异行为,他也不是一般母亲心目中的乖孩子。最引得他们两人感情破裂的直接原因,是在一心八岁那年,他母亲硬带他去看精神病医生、心理医生,直到有一次……有一次……”
  李天范苦笑了起来,布平插口道:“孩子逃走了?”
  李天范苦笑:“逃走倒好了,孩子在不断反对、反抗无效之后,那次带了一瓶汽油到一个精神病医生的医务所去,放火……”
  他说着,苦恼地摇着头,我听了不禁又是骇异,又是好笑:“真有趣,这是一个孩子能作的最大反抗,这个故事教训我们,孩子不愿的事,别太勉强他们。”
  李天范叹着气:“是,为了这,我和孩子的母亲也发生了多次争执,我的意见是,一心这孩子不是不正常,只是怪异,而她却认为不正常,到后来,她甚至相信了有甚么邪神附体,在害一心,弄了许多驱鬼的符咒来。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母子之间的感情,无法调和,她开始酗酒……”
  白素安静地道:“我相信李一心一定十分特出,你可以接受这种特出,但是一般人不能,尤其一个普通的母亲,更不能。”
  李天范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对我来说,是一个悲剧,一心十二岁那一年,他母亲在一宗车祸中丧生……令我想不到的是,一心得了他母亲的死讯之后,十分伤心,在丧礼之前,他对我讲了一番话,我印象十分深刻,可是他这番话是不是另外有甚么含意,我一直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李天范的这个儿子,似乎真有他特异之处,我道:“他向你说了甚么?”
  李天范双手托着头,好一会,才把李一心在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在车祸中丧生之后,对他父亲讲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以下,就是李一心的那番话。
  由于这番话对以后的一些事情的发展,有相当重要的牵连,所以我把李天范的转述,改为当时的情形写出来,好更明白。
  李天范和他妻子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但是多年的伴侣死了,他总很伤心,一连两天,他的情绪十分忧郁,忙于丧礼的进行,也没有留意李一心在干甚么。到了丧礼举行的那一天,他精神恍惚地坐在书房中,李一心突然走了进来。
  十二岁的李一心,看来比同年龄的少年要矮,而且十分瘦弱,面色苍白。
  李一心走进书房来,叫了一声:“爸!”
  李天范神情苦涩地望着他,招了招手,令李一心来到他的身前,想说甚么,可是口唇颤动着,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李一心先开口,道:“爸,妈死了,我很难过,我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我。我一直在找……一个地方,我觉得我自己,是属于……一处不知甚么地方,我一直在找,可还没有找到。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讨父母欢心的孩子……”
  李天范在这时,激动了起来,抱住了李一心:“不,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个能得父母欢心的好孩子。”
  李一心发出一下叹息声,那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应该发出的,充满了伤感:“我已经尽我的力量在做,一个孩子应该做的,我并没有少做。”
  李天范道:“是的,你只是多做了,孩子,你为甚么对庙宇的图片,从小就有那么强烈的爱好?”
  这个问题,李天范不知道已经向他问过多少次,每次,李一心总是紧抿着嘴,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神情,久而久之,李天范也不再问,这时,出乎意料之外,李一心居然有了回答:“因为我没有法子看到那些庙宇的真面目,所以只好看图片。”
  李天范怔了一怔:这算是甚么回答?可以说答覆了,也可以说,根本没有回答!所以,他在一怔之后,又道:“那么,你又为甚么要看那些庙宇的真面目?”
  十二岁的李一心,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特异的孩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从小就十分喜欢沉思,神情经常严肃而充满了自信。可是这时,他在一听到他父亲的问题之后,却罕见地现出了迷茫的神情来。
  他想了一想:“我有十分模糊的感觉,我要找的那地方,和庙宇有关。”
  李天范苦笑:“孩子,你不满一岁,就已经对庙宇有兴趣了,难道你那么年幼时已经要去找一个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李一心的神情更茫然:“我不知道,爸,太年幼时的事,我记不得了。”
  李天范叹了一声,李一心接着道:“爸,其实我深爱着妈,可是每当我要向她说甚么,说不到两句,她就以为我是神经病。我来到这世上,有一个十分特别的目的,我只知道这一点,至于是甚么目的,我要找到那地方,才能知道。”
  李天范听得又是骇然,又是莫名其妙,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有目的来到世上?这种口气,听来像是救世主对世人所说一样,一定是有关宗教的书籍看得太多了,所以才使他有这种古怪的念头!
《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