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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索队由最有经验的人组成,这些人,就算七天之前有一只野兔子经过,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可是一连七八天,就是踪影全无。
  在半个月之后,马醉木带着卓长根,一起到了卓长根父亲最后扎营的地方。
  卓长根没有哭,只是望着那营帐,站着,一动也不动。小营帐他极其熟悉,他父亲在草原上放马,小营帐每天晚上就搭在不同的地方,替他们父子两人,挡风挡雨,阻雪阻霜。而这时,营帐空了,他父亲不知去了何处。照他父亲的说法是:他一下要去死!那么,难道就死在那里了?如果死了,尸首呢?
  他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催他,马醉木陪着他站着。一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卓长根才道:“马场主,回牧场去吧!”
  马醉木十分喜欢卓长根这种自小就表现出来的、坚决如磐石一样的性格,何况他曾答应过,那一百匹上佳良马带来的利益,全归入卓长根的名下,所以,卓长根在马氏牧场之中的地位十分特殊,绝没有人敢去欺侮他。而卓长根也很快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等一的牧马好手,十三四岁时,他已经高大壮健得看起来像成人。他一点也不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只是和别的徼马人一样,同吃同住,性格豪爽,人人都喜欢他──那是粗豪汉子出自真心的喜欢,年纪比他大很多的人,也不会在他面前摆老资格,不把他当孩子,只把他当朋友。
  有一个时期,甚至有大多数人,都认为卓长根可以成为马醉木的女婿。
  可是,卓长根和马金花的关系,却糟糕之极。马金花在酒醒了之后,也不是完全不睬卓长根,两个人也玩得相当亲近。
  一直到四年之后,马金花有一天忽然问卓长根:“你爹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做过些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死,你别装神弄鬼,老老实实告诉我。”
  卓长根只是简单地回答:“我不知道!”
  马金花道:“你一定知道的,哪有自己要死了,连为什么会死都不告诉儿子?”
  马金花说的,是人之常情,可是这两句话,却深深刺伤了卓长根。早在四年前,他父亲简单地告诉他要去死,他就追问过,要父亲告诉他详情。
  可是父亲却没有告诉他,使他感到自己和父亲之间,有了隔膜和距离,令得他极其伤心,所以当时,他父亲说什么都告诉了他,他立时大声抗议。
  而这件事,在卓长根心中,是极重的创伤,绝不想触及。
  可是马金花偏偏要在他这个心灵创伤中找秘密。他当时陡然转过身去,声音嘶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马金花却也犯了拗劲:“你一定知道,你要是不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再也不要和我说话,我也再不会和你说话。”
  卓长根当时一声也没有出,就昂着头,大踏步走开去,马金花想叫住他,但是一想到刚才的硬话,也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从此之后,卓长根和马金花,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再讲过。听起来,这不可能,但是在两个脾气都是那么僵的人的身上,就会有这种事发生。
  马金花人很正直,她只不过不和卓长根讲话,决不仗势欺人,找卓长根麻烦。卓长根也坦然置之,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马醉木知道了这种情形,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把卓长根和马金花两人一起叫了来,可是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肯先开口,马醉木对着这两个孩子,也无可奈何。
  他们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而谁也不肯先说话的情形,在日后的岁月之中,每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马氏牧场虽然大,但两个精娴的牧马人,总有机会见面的。
  他们渐渐长大,卓长根曾不止一次后悔,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打破不和好说话的僵局,可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再也容易不过的事,对于卓长根,却最困难。卓长根感到,再要找一个像马金花这样的姑娘,绝无可能,他也知道要打破僵局,十分容易,只要自己先开口中她一声就可以了。
  可是那一句“金花”却比什么都难开口,有好多次,卓长根午夜骑着马出去,驰到人迹不至的荒野,对着旷野,叫着“金花”,用尽他一切气力叫着,叫到喉咙沙哑。
  可是,当他看到马金花的时候,尤其一接触到马金花那种高傲的、讥嘲的眼光,他的喉咙却像是上了锁,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卓长根也知道,就算他先对马金花说话,也不再会有用,因为那会被马金花这样性格的姑娘看不起,认为他向人屈服,不是有出息的好汉。
  所以,卓长根只好在暗中叹息,在他人而前,表现得毫不在乎,若无其事,在马金花的面前,尽管心绞成一团,可是还得装出一副倔强的神情来。
  九十三岁的卓长根,叙述他少年时的情史,他双眼炯炯发光,神情又兴奋又伤感,声音充满了激情。他的这种神态,谁都可以看出他当年心中对马金花的暗恋,是如何之甚。
  白素在听到这里时,轻轻叹了一声:“卓老爷子,这是你自己不对,你总不能叫她先向你开口。”
  卓长根伸出他的大手,在他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重重抹了一下:“是她不讲理在先,她要问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她爱不讲话,只好由得她。”
  我对着这个耿直的老人,又好气又好笑,他心中分明对当年的这段暗恋,极之在乎,可是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要装成若无其事。
  他本来要向我们讲他心中的一个“谜团”,可是一讲到马金花,他却连说她,带说自己,扯了开去,说了那么多。
  由于卓长根和马金花之间的感情纠缠,和以后事情的发展,有相当大的关系,而且过程也十分有趣,所以我不嫌其烦地记述了下来。
  白素当时又摇着头:“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讲一句话,根本不是困难的事,就算你讲了,她不睬你,反正已讲了一句,再讲几句,也就更加不是难事。”
  白素看出卓长根十分豪爽,所以她也不转弯抹角,毫不客气地责备他。卓长根一听,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就扬起手来,“啪”地一声,在他自己的光头之上,重重打了一下。他那下下手还真重,把我和白素吓了一大跳。
  他一面打自己,一面骂:“猪,真是猪,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他又再度扬起手来去打自己,我叫:“老爷子。”一面叫着,一面疾伸出手去,抓向他的手腕,不让他自己打自己。
  可是我的手方一伸出去,他手腕陡然一翻,反向我抓了过来,应变之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缩手,他斜斜一掌,向我砍来,我趁机翻手,和他的手抓在一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较了一下劲。
《活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