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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卓长根下了车,奔向大铁门,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没有人来开门,我就和卓长根一起攀门进去。我们才一奔到门前,一阵犬吠声传来,两个壮汉,每人拖着两条大狼狗,向大铁门直奔了过来。
狼狗的来势极劲,一来到大铁门前,人立了起来,狺狺而吠,样子十分凶恶。
那两个大汉跟到了门口,事情倒比我想像中顺利得多,其中一个立时道:“卫先生?卫太太正在等你。”
我吁了一口气:“请你开门。”
那两个大汉一面喝叱着狼狗,一面打开了铁门,我和卓长根又进了车子,从打开的大门之中,直驶了进去。
这个疗养院,以前一定不知是什么王公贵族的巨宅,花园相当大,林木苍翠欲滴,还有几个极大的花圃,和石雕像、喷泉。
等到可以看到那幢巨大的旧式洋房之际,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奔了过来,阻住了车子:“请尽量别发出声响,病人都睡了。”
我和卓长根下了车,在那个人的带引之下,进了建筑物,上了楼梯,经过了走廊,一转身,我就看到白素,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
她招手令我们过去,卓长根一路上心急如焚,可是到了这时候,他却踌躇起来。我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去,迟了,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卓长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脚步放大了些。白素轻轻推开房门。
那是一间十分大的房间,布置也全是旧式的,灯光柔和,我一步跨了进去,就看到了传奇人物马金花。
在一张大床上,半躺着一个老妇人,她即使是半躺着,也给人以身形十分高大之感。可是,若是把她和卓长根形容中的马金花比较,那一定大失所望。岁月不饶人,七十多年过去了,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时间都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
这时的马金花,只是一个一动不动半躺在床上的老妇人。
在屋子的一个角落,有两个护士。半躺在床上的马金花,看来像是睡着了,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口。
卓长根来到了床前,望着床上的马金花,双眼之中,泪光闪动。口角抽搐着,喉际发出一阵激动的“咯咯”声。
看卓长根的情形,仿佛他仍然是二十岁,而床上的马金花,仍然是十八岁!他心中的激情,显然未曾因为岁月的飞逝而稍褪。
我要开口,白素在我身边,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别出声。卓长根挣扎了好一会,才挣扎出了两个字来:“MJ。”
床上的老妇人震动了一下,睁开眼来。
她看来虽然老迈之极,但是双眼却还相当有神。我悄声问白素:“中风?”
白素也悄声道:“不算太严重,下半身瘫痪了,头脑还极清醒。”
我吁了一口气,向白素作了一个询问的手势,问她马金花是不是讲了什么,白素摇了摇头。
马金花盯着卓长根看了一会,开始时,神情十分疑惑,但随即,变成了一副忍不住好笑的神情,卓长根在那一霎间,神情也变得忸怩,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秃顶。
马金花并没有笑出来,她叹了一声:“长根,我们都老了。”
卓长根忙道:“老什么,老也不要紧。”
他一开口,嗓门极大,别说那两个护士,连我和白素,都吓了一大跳,两个护士一起向卓长根打手势,要他别那么大声。
马金花在这时,忽然讲了一句我和白素都不是很明白的话:“长根,你自然不要紧,我……是不了,油尽灯枯,人总有这一天的。你想想,要是我知道你会来,我才不让你来看我。”
卓长根有点惶恐:“为什么,你还是不想见我?”
马金花道:“是我不想让你见,你瞧瞧,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卓长根道:“还是你。”
我插了一句:“两位别只管说闲话了,我看——”
卓长根瞪了我一眼,马金花也向我望来:“你就是卫斯理?”
我点了点头,马金花忽然笑了起来,当她笑的时候,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顽皮的神情。这种神情,使我自然而然想起,她六岁那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白干而醉倒的情,我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马金花一瞪眼:“笑什么,你们小俩口倒是一对,你们来干什么?”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摊了摊手,表示她什么都来不及说,我单刀直入:“两件事,一件事,是替你说媒来了,你和卓老爷子,才是一对。”
马金花一听,先是一怔,但接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十分响亮,刹那之间,那两个护士,简直手足无措,卓长根有点恼,责怪似地望着马金花。
马金花摇着头:“迟了两天。我要是还没有瘫,就和和稀泥吧,现在,我可不能拖累他。”
卓长根急得连连顿脚,看了他们这种情形,我只觉得好笑。
马金花扬起手来,卓长根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马金花叹了一声,又问我道:“小伙子,我听说过你,你第二件事别提了,提了也是白提。”
白素在一旁帮腔:“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二件事是什么?”
马金花自负地笑了一下:“当然知道,你们和他在一起,当然听他讲了我不少闲话,你们想问什么,我还有不知道的么?”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望向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长根,你留在这里陪陪我,小俩口子自己找地方亲热去吧。”
这位国学大师,满腹经纶,学问之好,绝不会有人加以任何怀疑,可是这时,她出言豪爽,一口陕甘口音,也未见有多大的改变,很有点当年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