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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士方直到这时,才算是说话有了点条理,他重又坐了下来:“卓先生一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酬酢,这令他很不耐烦,几次提出,把马女士的灵柩葬了就算了,可是当地的政府却一直不替他安排。两位当然知道,在那地方,政府不替你作安排,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后来,卓先生发脾气了,把负责招待他的一个副省长,和几个高级官员,痛骂了一顿,表示再不让他自由行动,他就要撤回一切承诺。”
  我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是不是他骂得太厉害了,所以惹祸了?”
  鲍士方摇头:“不会,以卓先生在国际上的声望地位,他们再野蛮,也不敢。”
  我咕哝了一句:“难说,在这种地方,神秘失踪的事,每天都有。”
  白老大如果在一旁,一定会对我这句话拍手表示同意。白素道:“我想鲍先生的推测对,不会有拘捕的可能存在。”
  鲍士方续道:“当地政府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就进行葬礼,可是又起了争执,政府官员要隆重其事,请各界代表参加,致祭,弄一大套纪念仪式,还要由报纸详细报导经过。”
  我“嗯”地一声:“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到极点,这是他们的信条。”
  鲍士方叹了一声:“本来,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好,马教授这样的成功人物,也应该有一个隆重的葬礼,可以卓先生反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明白卓长根为什么要反对,因为马金花指定了她落葬的地点:那片草地上,有九块石板铺着之处。
  那九块石板,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卓长根自然不能在万众瞩目下,去发掘秘密。
  我问:“卓先生怎么说呢?”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卓先生提出他的办法,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可是也想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地步。”
  鲍士方向我望来,我示意他说下去,他又道:“卓先生坚持,他要一个人,带着灵柩,去选择一处他认为合适的地方落葬。当地官员倒也同意,反正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随便在哪里落葬,都没有问题,可是卓先生坚持要他一个人进行,真是古怪之极。”
  我吸了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如愿了?”
  鲍士方道:“当然是,卓先生要是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他,他连我和孟法都不要陪——孟法是另一个副总裁,我们两人和卓先生一起去的。”
  我和白素点着头,表示明白孟法是什么人。
  鲍士方摇着头:“第二天一早,他一个人,驾着一辆马车,灵柩就放在马车上,他曾说过,要是有人跟踪他,他就翻脸,要是顺了他的意,他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当地政府建立设备最完善的畜牧学院,作为报答。”
  我道:“他真是一个人出发的?等一等,出发,从什么地方出发?”
  鲍士方道:“我们一直住在以前的马氏牧场中。”
  我“哦”了一声,鲍士方有点埋怨:“城市的酒店,设备不算太差,马氏牧场的屋子,破旧得难以想像。”
  白素说道:“卓老爷子隔了那么多年,旧地重游,一定感慨万千了。”
  鲍士方苦笑道:“连当地官员也怨声不绝,那天一早他自己赶了马车出发,倒真的没有人跟去,也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道:“那片草地。”
  我一面想,一面道:“好像不是很对吧,卓先生那么重要,怎么当地官员可以让他一个随便乱走?”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事前,别说当地官员不肯,我们也不肯答应,因为那地方这样荒凉,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卓先生——”
  白素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那地方,对卓先生来说,绝不陌生,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鲍士方呆了一呆:“可是……可是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而且,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地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喜欢。”
  我看着鲍士方,他多半接受西方教育长大,自然不会适应那种环境,他不喜欢‘那些人’,当然也有道理,‘那些人’对卓长根自然会十分客气,可是‘那些人’的嘴脸和心态,也不是一个来自正常社会的人所能适应的。
  我挥了挥手:“别谈你个人的观感了,卓先生独自驾着马车离去,后来又怎样?”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他一早出发,等到中午,还没有回来,我就觉得不对,虽然卓先生临走的时候,曾一再嘱咐我们不要多事,可是他毕竟是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可见当时,卓长根离开,逾时不回,他们一定着急得不得了。
  他略停了一下,续道:“我就驾着一辆吉普车……这辆吉普车,至少有四十年车龄,开起来,不会比马匹更快,可是我骑术又不好,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沿着他去的方向追上去,不多久,就遇上了几个牧马人,说他们在早上见过卓先生的马车经过,既然方向没错,总可以遇上他的。”
  鲍士方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我吸了一口气:“没有找到他?”
  鲍士方的面肉抽搐了几下:“到了黄昏时分,到了一片草地上,看到了那辆马车,马车在,我们都放了心,可是,卓先生却不在。”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又互望了一眼。马车在,人不在了。
  这情形,和当年卓长根去追马金花,追到了那片草地上,马金花的坐骑小白龙在,马金花却不在了,情形完全一样。
  鲍士方自然不知道我们心中在想什么,他继续道:“我们分头去找,一直到天黑,还是不见卓先生的踪影……”他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愤慨的神情:“这时候,那些混蛋官员,不是想怎样进一步去寻找卓先生,而是开始互相推诿,逃避责任,我发急了,叫他们派直升机去搜索,可是在那种落后地区,打一个电话,都要走出去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有一加直升机来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直升机来了,可是燃料却又不足,驾驶员又不肯在晚上作业,真他妈的。”
  鲍士方本来十分斯文,可是讲到这里,忽然来了一句粗言,可以想见他真的是发了急。我道:“细节经过不必说了,卓先生从此没有再出现?”
  鲍士方忽然之间,显得十分疲倦,点了点头,双手托着头,静了下来。
  我和白素也静了半晌,我才道:“鲍先生,这件事在以前——”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伸手,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我向白素望去时,白素已然道:“鲍先生,卓先生在几千里之外失踪,这件事,你来找我们,有什么用处?”
  鲍士方多半心情焦急,精神恍惚,所以对我讲了一半就被打断的话,并未留意,他听得白素这样讲,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
  他先是张大了口,接着,一面喘息着,一面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看你也不用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卓先生一生无惊无险,不会有什么事。”
  这时,我对白素的这种异常态度,也感到奇怪莫名。白素一直不是这样子的,可以帮助人的话,就算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她也会尽力帮助。何况我们对卓长根都十分敬爱,可是这时,她却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鲍士方呆了一呆,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来找两位,是因为实在无法可想,才来求助的,并不是想来听一点不着边际的废话。”
  他讲话很不客气,我虽然知道,白素这种反常的态度,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可能不关心卓长根的失踪。但是鲍士方的态度,还是令我不高兴。我冷冷地道:“鲍先生,或许在你的机构中,你惯于这样呼喝,可是在这里,请你检点一些。”
  给我这样一说,鲍士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是用力搓着手。白素盈盈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对不起,饱先生,我们不能给你什么帮助,我看你还是回到那地方去,再展开搜索的好。”
《活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