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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兴奋起来:“你能表达痛苦,就一定也能表达欢乐。”
  他抬起头,向我望来,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是在院子中来回走动了几步:“卫先生,我看过你不少的记述。”
  这大约是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我照例只是摊了摊手,微笑一下,算是作答。
  米端却现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我看出他是想讲什么而又在踌躇,就道:“要说什么,只管说,我们虽然第一天认识,但是我非常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米端听得我这样说,神情略现激动,“呵呵”了两声:“我想请卫先生帮……—个忙。”
  我回答得爽快:“只管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要我帮什么忙,应该立刻说出来了。
  可是米端却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日后,我会请你帮一个忙,你答应得那么痛快,我实在衷心感激。”
  我心中嘀咕了一下,米端的行为,不是今人感到十分愉快。他不把要我做什么说出来,却又向我先道了谢,那等于说,不论何时,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要答应他。
  不过,刚才看到他的作品,实在给我太深刻的印象,就算他的行动不近情理,倒也可以原谅,所以我心中不快一闪即过,只是笑了笑:“米先生,你是在哪里学制作蜡像的?”
  米端道:“我自小就喜欢,算是无师自通。”
  我又道:“像你这样的作品,应该介绍出去给全世界知道,我认识不少艺术界的朋友……”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已连连摇手:“不,不必了,我不想出名……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借那些人像……来表达人类的苦难,在很多情形之下正是人类自己造成的。由一些人强加在另一些人身上。”
  我觉得他有点答非所问,我道:“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
  米端摇着头:“只怕看到的人,不会像你那样,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唉,其实,几千年了,人类都是那样生活,我做的事……实在没有意思……”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我睁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那些话是从他口中讲出来的。为什么忽然之间,他会变得这样子?
  看起来,他像是有着极大的顾忌,可是,把那么出色的作品,公诸于世,让更多人知道,有什么不好呢?他本来就是把那些作品公开让有参观的,只不过参观看极少而已。
  我并不懂他在闹什么玄虚,他不想照实说,只好说是艺术家的怪脾气,我也没理由逼他讲出来。
  我只是道:“当然由你自己决定,我再也想不到会有那么伟大的塑像,你对那些历史人物的一切,一定十分熟悉?”
  他不经意,或是故意回避地“唔”了两声,算是回答了我的话。
  我又道:“最主要的,自然是你对那些人物内心世界有极深的了解,对他们的精神痛苦,也有极深的感受,不然就不能……”
  米端这一次,“艺术家的怪脾气”真正到了令人目定口呆的地步,我自认,我所说的话,绝没有半分得罪他之处,可是,他却不等我说完,一个转身,像是我手中握着一根烧红了的铁枝要追杀他,脚步跄踉,奔了开去,一下子奔进了那扇门,立即重重把门关上。
  我惊愕万分地在院子中又站了几分钟,门紧闭着,看来米端再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我惊讶于他态度之不台情理,但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再去拍门求见。所以,停留了几分钟,也就一面摇着头,一面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是一条相当静僻的街道。我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心想一定要对所有我认识的人说起那些蜡像,请他们去看,第一,我会要白素去看,那是寓有极深含义的艺术精品,把人性的丑恶面,把人的精神痛苦,表现得如此彻底。
  虽然离住所相当远,但是我一面想,一面走,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到了住所门口。
  我取出钥匙开门,家里显然没有人,我也不开灯,倒了一杯酒,就在黑暗之中,怔怔地坐着发呆,刚才目睹的情泉,心头所受的震动,决不是短时间所能平复。
  我闭上眼,四个陈列室中的景像,历历在目。米端的想像力丰富,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真实,简直就像是那些事件发生时,他就在现场!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想到哪里去了!细节真实,自然因为米端是一个杰出之至艺术家之故。我渴望找一个人讨论一下那些蜡像,本来最好的讨论对象是米端本人,可是他显然不想和我谈论,那我只好找向我介绍了不止一次的陈长青了。
  喝干了杯中的酒,着亮了灯。灯光一着,我就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纸,纸上写着相当大的字:“即听此卷录音带,我有事外出。素。九时零三分”
  那是白素留下的字条。录音带就在纸条旁边。
  东西留在这样的地方,本来我一进来就可以看到,可是偏偏我没有开灯,而且精神恍惚,所以竟到这时才看到。
  我拿起了录音带,上楼到书房去,白素要我立即听这卷录音带,她留字的时间是九时零三分,那正是我回来之前不久,现在已接近十点了,如果录音带中记录的是什么急事,是不是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呢?
  我三步并着作两步,一进书房,就把录音带放进了录音机,按下了掣钮。
  录音带一转动,就先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以下录音,记述的事十分有趣,你可以听听。”
  听到了这样的开场白,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紧急事情,自然也不那么紧张了,舒服地坐了下来,听录音机中传来的声音。
《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