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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大声叫嚷之下,女佣睡眼惺忪走上楼梯,我指着费勒医生,叫道:“快,快到医院去叫医生,费勒医生出事了。”
  那女佣向费勒看了一眼,神色变得惊惶之极,失声叫道:“他……遇见鬼魂邪灵了!”
  我也懒得去责斥她,挥手令她快照吩咐去做,她踉跄奔下楼梯,几乎没滚跌下去。我蹲下身,捧起了费勒的头,想令他清醒过来。
  努力了片刻,没有效果。医院大楼方面,已有人奔了过来,奔在最前面的一个像是医生,可是还有另外好几个人跟在后面,那几个人冲进了屋子,其中有一个是原来屋子中的男仆,有一个老者,头顶光秃,声音洪亮,那医生问着“发生了甚么事”,男佣叫着“卫先生”,那老者声压众人,也叫着我,却又嚷着:“你来了正好,宅子里闹鬼。”
  我已经说过,那时一切发生的事,混乱之极,我先迎住了那医生,向病房指了指,让医生去照顾费勒。那老者也来到了我的身前,由于奔得太急,大口喘着气,一面还胀红了脸责怪我:“你也是,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下,唉,我只知道阿保失踪,不知道你来了,不识字,少看报纸,唉,一天到晚关在老宅子里,也不问外面的事;要不是他说起,真还不知道你来了。”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仆。
  虽然乱成了一团,可是这个大叫大嚷、讲话噜苏而没有条理的老者,是甚么来路,还是必须交代一下,不然,更加无头无脑。
  老者姓陈,是郑老太的一个不知甚么的远房亲戚,排起辈分来是同辈,所以他俨然以“舅舅”自称,身分算是郑家大宅的总管。
  我和他认识是在郑保云进了医院,受委托处理郑家财产的时候,郑老太要保持旧宅,自然照她的意思办理,旧宅的管家就是“三舅公”,他在我面前很客气,一直自称陈三。陈三忠心耿耿,一直把老大的一所宅子,管理得十分有条理,郑老太死了之后,他等于已是那大宅子的主人,但仍然日日到主屋去监视打扫,以便小主人一出医院,就可以回家去。如今郑保云也出了事,对他来说,自然又多了一重打击,所以看到了我,就如同看到了亲人一样的亲热。
  可是他说的话,实在没有条理,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现出极度骇然的神色来:“卫先生,宅子里一连几天,都在闹鬼──”
  他说着,我正想甩开他的手不去理他,医院有两个员工抬着担架,已把费勒抬了出来,那医生跟在旁边,神情忧虑。
  我自然忙着去看顾费勒,比听陈三讲鬼故事重要,谁知道陈三一看到担架上的费勒,便大呼小叫,叫了起来:“见鬼了,这里也闹鬼?见了鬼的人,都被吓成这样子,一直不醒。”
  那医生狠狠地瞪着陈三,陈三也不理会,我本来被他弄得心烦不已,也想大声斥责他,叫他闭嘴,可是一转念间,心中陡然一动,想起那女佣在见了费勒之后,也说他是见了鬼,难道本地传说被鬼惊吓了的,全是这个样子~
  我忙问了一句,陈三却道:“也不一定,不过恰好宅子里一个见鬼的仆人,吓成了这样子。”
  我思绪十分紊乱,陈三又道:“卫先生,你要不要到旧宅来……看看?”
  我没好气:“看甚么,我又不会捉鬼!”
  陈三的态度变得十分诡秘:“嗯……我……情形有点怪……好像是老爷……,或许是少爷……回来了……”
  我陡然愣了一愣,想问他详细情形,一个护士急急走来:“请你过去一下,医生有话要问你。”
  我知道那是为了费勒的事,所以我指着陈三:“你在这里等我,你最好在楼下等,别乱走,这屋子有点古怪。”
  陈三被我吓得脸色发白,虽然口中说着“大白天,不怕吧”,可是早已缩头缩脑,向楼下走去。
  我跟着护士,来到了医院大楼的急诊室外,有好几个医生在,急诊室门打开,一个医生走出来,除下口罩,神情难过地摇着头,向我望来:“你是和他在一起的,发生了甚么事?出事时是清晨,你们没睡觉?”
  我耐着性子道:“我们讨论一些事,一直讨论到天亮。费勒的情形怎么样?”
  那医生喉核上下移动着,声音听来乾涩:“他受了极度的惊恐,曾有短暂时间的窒息,脑部受损程度如何,还待进一步检查,现在情形十分坏,瞳孔对光线的反应都消失了!”我只感到手脚冰凉,一个老医生走过来:“他……你们看到或是遇到了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把当时的情形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当然没有说甚么来龙去脉。那几个医生互望着,实在不必再商议甚么,就可以知道,费勒必然是在向病房张望一下之际,看到了甚么骇人之极的异象,才会变成这样子的,问题是:他看到了甚么?
  我向小窗子看去,离他看进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我甚么也看不到,他又能看到甚么呢?然而,他又必然曾看到甚么,因为门上传来的那一下声响。我也听到,绝无虚幻。
  我的声音也极其乾涩:“像他那样的情形──”
  老医生叹息着:“脑部受刺激最难说情形会怎样,一秒钟之前还是没有希望的疯子,一秒钟之后可以和常人无异。”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情形,在我身上发生过,我自然可以知道那是实在的情形。那次,我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之中,遭到了一个人的袭击,极度的怪诞、不可思议加上惊恐,使我成为疯子。
  另一个医生也感叹道:“费勒是好青年,我们会尽力而为。”
《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