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故意被抹去了的人

  我且不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白素的神情,看着她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又长吁一声,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这篇小说,其实没有写完。”
  我用眼神询问,她道:“小说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我想了一想:“作为一种写作法,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胡斐那一刀,是不是应该砍向苗人凤,就是千古奇迷。”。
  白素笑了起来:“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人物,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但是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我不等她讲完,就叫了起来:“别说了,那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所以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白素“啊”地一声:“对,我倒忘了。小说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我点头同意:“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白素扬了扬眉:“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我摇头:“我不知别人怎么想,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白素想了一会,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我,我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因为在那一册之中,写的一半是甘铁生和方铁生的戒马生涯,一面也写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甘铁生升了团长,方铁生是副团长。
  给白素提醒了之后,我在看的时候,也隐约感到,在方铁生和甘铁生之间,似乎另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当然,那正如白素所说,是作者故意避免提及的。
  但是,作者写的,又几乎全是事实经过,所以,虽然故意,十分小心地避免提及那个人,还是有一点迹象可寻——自然,若是看得粗心大意,难以发现这一点,若是叫我一个人来看,就不一定看得出来。
  白素心细如尘,自然容易看出来。
  以下,举一些例子,并且加上我和白素的讨论。
  自然,举的例子不必太多,不然,各位看的,就不是卫斯理故事,而变成两个铁生的故事了。
  例子之一,是那次演出。
  那次军中演出的剧目是“风尘三侠”,谁都知道,那是写隋末大臣杨素的家伎红拂女,见到了李靖这个青年豪侠,就半夜私奔,和李靖结成夫妇,后来又遇上了江湖大豪虬髯客,三人并肩作战,逐鹿中原,争夺天的下的故事,风尘三侠,就是指虬髯、红拂、李靖三人而言。
  在那篇小说中,第二册结束时,写了有这样的一次演出,并且说“十分重要,对甘铁生和方铁生来说,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可是又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但在第三册一开始,就完全不再提。
  一直到六册稿纸看完,再也没有提起这场演出,若不是作者曾强调过,这样的一个小情节,比起小说中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场上明刀明枪,间谍活动的尔虞我诈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是作者既然曾那么重视这场演出,却又提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这就有点不寻常。
  我在看完了全部稿纸之后,最先提出来和白素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白素一听我提出了要先讨论这个问题,她也同意,并且说:“别心急,我们从头设想起,设想我们当时,是在这个团中。”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排长。”又指着白素:“你是副排长。”
  白素瞪了我一眼:“拟于不伦。”
  我笑了起来:“不是所有军队中的排长和副排长,都和那两个铁生一样。”
  白素的神情严肃起来:“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们两人是同性恋者。
  我哈哈大笑:“你这个副排长,是女扮男装来当兵的,现代花木兰,这可以了吧。”
  白素也笑了起来:“别扯开去,假设那天同乐晚会,我们在场,情形会怎样?”
  我吸了一口气:“一千多人,自然都席地而坐,多半是在驻地附近的空地,戏台草草搭成,长官坐的凳子,在乡民处借来,台上的照明,至多是‘气死风灯’,嗯,或者军队中自己有发电机,那就会有电灯照明。”
  白素微笑:“团长副团长上台演戏,台下的各级官兵,自然气氛热烈。”
  我接下去:“这种军中的同乐晚会,一切不可能太讲究,音乐过场,当然也从官兵中找出来,唱的人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人留意,那真正是紧张之极,生死系在一线的军人生涯中的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白素吸了一口气:“没有说明唱的是什么戏。”
  我一挥手:“我猜是豫剧,因为小说中提到的几处地名,都在河南省——不过,是什么剧种,一点也不重要,知道演的是风尘三侠就够了。”
  白素道:“军队中,也不会有什么行头,多半是把被子拆掉了披在身上,涂点油彩就算了。”
  我想到这种因陋就简的演出,在浴血拼命的军旅生涯之中,可以造成一种极大的乐趣,也不禁有点悠然神往:“红拂女手中的那只红拂,多半是用卫生队的红汞水染红的了,好在方铁生的虬髯倒是现成的。”
  我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片刻,因为知道已到了问题的核心。
  读者诸君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有一个应该被提起,当时肯定应该在场的人,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他。
  我先开口:“甘铁生的李靖,方铁生的虬髯客,谁的红拂女呢?”
  白素用力挥手:“就是这个人,小说作者竭力想避开不写,但又明显地存在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饰演红拂的那个人。”
  由于作者曾十分明显地写了那晚的演出,对两个铁生都有重要之极的影响,所以我同意了白素的意见,我道:“这个人能演红拂,年纪不会太大。”
  白素“嗯”地一声:“这个人,是男,是女?”
  我踌躇了一下,在台上,红拂当然是女性,但是中国传统的地方戏曲,习惯“反串”,男扮女,女扮男,全无规律,那么,这个人的性别就很难确定了。
  本来,若是这个人的出现,对两个铁生有重大深远影响的话,那么,是女性比较合理。
  两男一女的组合,可以变化出无数故事来,悲欢离合,缠绵销魂,黯然泪下,兴高采烈,皆在其中,古今中外所有发生过的事和未发生过的事,几乎都可以包括在内。
  那个人应该是女性。
  可是,考虑到两个铁生之间,可能有着同性恋的关系,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同性恋者对女性没有兴趣,两男一女的组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不会发生。
《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