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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咄咄逼人,我自然答不上来,只好道“细节,我还不知道!”金美丽得势不饶人:“大概呢?”我沮丧之至,陈丽雪在古代的经历中,只看到她在一只木制的浴盆中洗澡,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好道:“也不知道!”
  金美丽的神情充满了嘲弄:“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金美丽说:“到有朝一日,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磨成了肉碎,可是我全然不知道为了什么,才会遭到那样可怕的报应!?”
  我为之语塞——在我的一生经历中,绝少出现这样的情形,可是这时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我自己对于报应,也是不一样全然不知是怎么山回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一句话冲口而出——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感觉,或是我根本没有想到,却突然说了出来。我说的是:“善恶到头总有报,到那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
  话一出口之后,三个人尽皆愕然(连我自己在内),金美丽倏然扬眉:“有什么根据?”
  我再度苦笑仍然是那三个字:“不知道!?金美丽学着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
  我强抑着怒意:“就是这个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回答!”
  金美丽看出了我大有怒意,可是她一点也不示弱(我十分欣赏她这一点):“那么,要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之下,才会‘知道’?”
  我本来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可是在快要叫出这三个字之际,我却把这三个字强吞了下去,因为我想到,金美丽心理上的压力极大,她不会有心情来欣赏语言上的幽默了!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这也令得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我才说到这里,金美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着明显的故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这时,情绪也变化得很历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跟她计较!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然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有关报应的议论,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狠心的话。)(我这时的情形,大致相同——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而是一模一样!)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碎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愈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于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不断地摇着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令生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他们算的是总账,一笔一笔记着,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你最好彻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报应,还是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可是其间有大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问我!”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下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楚可人,白素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着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有两个问题。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不知道”。
  不过白素鼓动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主持着因果报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和白素,不约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反应是一致的。我性子急,就抢着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白素接着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也没有什么特别,任何现象,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