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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意外了,在窗外向舱内窥视的人,竟然会是刘根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山先生在上海,几乎把上海翻了一个转也找不到的刘根生。他也显然看到了我,正在打量着,看来并没有认出我来,一则是由于光线暗,二则,他只能看到我的侧面。
十秒钟一过,我已经从极度的意外之中,恢复了过来,可是我仍然不动。
我在急速地转着念:我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会不会把他吓走?要是把他吓走了,而他又再不出现的话,我想我会把自己捏死。
我如果出声叫他,结果也可能一样。这时,我根本来不及去想他是从哪里来的,想到的只是一点,如何能留住他,不让他再消失。
如果我的手够得到,我一定毫不犹豫,伸出手去,先抓住了他的头发再说。我希望他走进舱房来,可是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反倒又退开了一些,看来像是想离去。
在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在法国的时候,他对我的印象好像不错,如果他看清楚是我,他会不会愿意我和交谈呢?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是一直眯着眼的,这时,我又假装睡着,于是转动了一下,使我的脸,对准了他。
果然,我看到的他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像是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却不想想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更加惊讶。
他迟疑了一阵,像是想向我作手势,可是他又不知道我是醒着,还以为我在熟睡,对一个熟睡的人做手势,显然没有用处。
而就在这时,我下了决定,我陡然睁大了眼.望着他。他有一刹那的惊讶,然后做了个手势,显然是问我,他可不可以进来。
我大喜过望,一跃而起,先来到了窗前,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握,才道:“你等着,我带你进舱。”
那时,我真想叫他就从窗钻进来,因为出舱房,绕到左舷去,有一段路,他可能又消失了。却想不到他十分爽快,向我一挥手:“你退开一些。”
我连忙后退,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从那回窗子中,穿了进来。这一手“缩骨功”,漂亮之极。我在一刹那间,倒起了小人之心。
他能一下子就穿进来,自然也可以一下子再穿出去,所以他一进来,我就装着不经意地阻在他和窗子之间,防止他再度突然离去。
同时,我向一架放满了酒的酒车,指了一指,他毫不停留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打开,大口喝了三口,才抹了抹口,指着我,十分惊讶地问:“你这个人怎么好像无处不在一样?刚才我在窗外看着就觉得像你,可是想想不会那么巧。”
看到了刘根生,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都充满了疑问,却想不到他反倒先这样说,像是我在这船上是意外,他在这里出现反倒是正常的的一样。
对于他这样的话,我自然无法一下子就有反应。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再道:“有你在船上好多了,嗯,这船好像很不错,我惯在海上讨生活,对船有特别的感情,如果船上全是陌生人,又得费好大唇舌,而且只怕语言上也难以沟通。”这时,我总算定下了神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才问出口,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是如何到船上来的了!而这也令我觉得讶异之极,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根生哈哈一笑:“我以为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了。”
我直到这时,才又道出了一句话来:“怎么会呢?这……容器是沉在海底……那么多年……你怎么走进那容器之中的。”
刘根生哈哈大笑,一手提着酒瓶,向我走来,伸手在我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我早已说过,随便你怎么想,你都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他确实这样讲过,而我的确作了种种的假设,仍然不得要领,他的遭遇,一定是离奇怪诞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真相如何,自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他一再说明,他绝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不过现在我并不着急,我有办法使他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我自信,关于哈山的事,当年在上海一条弄堂口鞋匠摊前发生的事,他一定会极有兴趣知道下文,就像我有极大的兴趣知道事实真相一样。
所以我只是若无其事地道:“原来你已经有了可以在那种容器中自由来去的能力,这种容器,有多少只在地球上?不止两只?”
刘根生笑了起来,他神情威严,可是这时,笑起来,也十分狡猾,他指着我:“不会对你说的,我已经一再讲过,不会对你说的。”
我神态悠然,也向酒车走去,不再阻拦在他和窗子之间,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口,就算有人赶他,他也不会离去的了。
我拣了一瓶酒,也学他一样,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不快不慢地问:“那条弄堂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是不是叫会元里?”
我并不是用十分好奇、十分关注的神态和语气问出来,而只是自然而然地闲闲说起的。也正由于这一点,刘根生就不会感到突兀,如果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在想着的,他一定会自然而然地回答,这是心理学上得到过许多次实验证明了的事。
果然,不管刘根生有多么离奇的遭遇,他也有正常人的心理反应。他连想也没有多想,就道:“不是会元里,是来元里——”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口,双眼瞪得极大,盯着我,像是盯着一个正准备向他扑过去的僵尸,他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搐着,喉部发出了一阵莫名奇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