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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奇伟继续再说下去。
聚会的真正“戏肉”,是最后一晚,其所以在初一就开始,是由于怕远处的参加者赶不及,留了十四天作为松动,以免有人向隅,因为产生一个新的烈火女,对倮倮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事。烈火女,是倮倮人精神凝聚的中心,地位接近神。倮倮人的强悍,远不如其余各族,可是各族不敢欺负他们,原因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有烈火女在。
因为烈火女的产生过程,使得看到的人,都相信烈火女的产生,是神的奇迹。
开始的十四天,自然是大吃大喝,跳舞唱歌,那是苗疆中各样聚会的典型形式。所有十五岁的少女,都打扮得又隆重又好看,来自各处的倮倮人,都把自己准备了三年的最好食物和最好的酒拿出来,互相交换。
酒倒真是好的,可是食物,对外人来说却实在是不敢恭维,譬如说:打开草席,一只獐子跌出来,一刀割开肚子,满肚子全是又肥又白的蝇蛆,翻跌出来,所有倮倮人大声欢呼,抢着伸手去抓吃的时候,没有这种进食习惯的人,自然不免连黄胆水也呕将出来了。
“那小个子在说到这种情形的时候,兀自咂舌不已,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而时白奇伟和白素的表情,也可想而知。)
还有一种放在竹筒中,沤得又臭又烂的肉类,也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这自然是长期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与文明或野蛮,进步与落后无关。若是叫倮倮人看到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撬开一个形状不规则,丑陋之极的外壳,把一团死灰色,有滑涎潺潺,又腥又有黑浆冒出来的东西,送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倮倮人一样会感到呕心,可是那种食物,生吃的牡蛎,却是“文明社会”中的宠物。
狂欢到了三月十五——该在场的人都在了,这一晚,皓月当空——聚会选在山上的大石坪上举行,自然也和追求一定要有月光有关。半山腰中可能云雾缭绕,但是在海拔相当高的石坪上,必然月明气朗。
等到皓月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照那小个子的比划,大约是升至六十度角时,正式的典礼就开始了。
上一届的烈火女,这时,会是主角,她先持着一个巨型的火把走出来,当其时,聚集在石坪上的人再多,但是人人屏住了气息,一声也不出。
在石坪之旁,各个山峰上看热闹的人,也一样保持着寂静——蛮苗之地的人,不论多么凶悍,都不会有敢于得罪神明的。
手持火把的烈火女,来到了一堆干柴之前,用火把点燃了柴堆,然后,她就从容地跨进去,用传统规定的姿势,坐在烈火之上。
当白素和白奇伟,向我叙述有关倮倮人的所谓烈火女,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喉咙之中,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伸手指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照他们所说的来推测,那个跨进了火堆的女孩子,绝无生理,非死不可,难道她有凤凰的本事,烧成灰烬,再从灰烬之中复生?
而令我极度震惊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于我已经知道白素兄妹母亲的身份是烈火女,那难道他们的母亲早已在火堆中烧死?
这种情形,对于生活在原始环境中的倮倮人来说,自然早已习以为常,可是外人听来,尤其被烧死的人,可能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那就自然会感到怪异莫名。
白素兄妹的神色也很难看,可想而知,他们在听到殷大德和那小个子讲到这一段时,情形可能比我更糟。
白素抽了一口气:“那女子跨进了火堆,坐了下来,在她四周围,烈焰飞腾,这时,所有的倮倮人,都用低沉的音调,伴随着一种用相当粗的竹子所制成的乐器,唱出一种歌曲来——”
她说到这里,和白奇伟互望了一眼,就一起哼起那种歌曲来。我相信那一定是那个倮倮小个子教他们的。
那种曲调,听来并不悲哀,相当平静单调,竟有些像是佛教古刹之中,一批僧人的诵经声,一听就可以听出,有相当强烈的宗教意味,使听到的人,心中感到一股异样的宁静。
照说,这时正有一个少女在熊熊烈火之中,是不应该有这种情形的,可是音调确然给人这样的感觉,或许这是一种牺牲精神。
他们哼了不到三分钟,曲调已重复了两遍,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他们不再哼下去。白素道:“在这之前,所有参加聚会的十五岁少女,都排列整齐,围在那个火堆,因为新的烈火女,将在她们之中产生,三年一度,新旧交替……在火堆中的那个,只不过十八岁……”
白素说到这里,声音十分伤感,我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自古以来,人类牺牲在宗教仪式上的生命,不知多少,只好假设这些生命的灵魂,都平安喜乐,比别的生命更好。”
白素低叹一声,白奇伟在这时,插口道:“最不可思议的事,会在那时发生。”
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据那小个子说,接下来的事,虽然不可思议,但确然是事实,他们都相信,那是神明的力量,而他三次参加的盛会,三次都发生这种事,全是他亲眼目睹的,而他又绝没有理由,会捏造故事来骗人。”
白奇伟补充:“就算他想捏造,只怕也造不出来。”
他们兄妹两人,拚命在强调事情的真实性,可是却不说出事实的情形来,这实在令我有忍无可忍之感,我瞪大了眼,提高了声音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说得十分慢,她说出来的情形,也确然不可思议:“当火堆中的那个女孩子临死之前,他会伸手,向任何一个方向一指——相信那是她生命结束之前最后的一个动作。而随着她这一指,在她指的那个方向,必然有一个少女,身上会冒起一蓬烈火……”
当白素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和白奇伟,一起向我望来,我自然而然摇着头。
我摇头的理由十分明白,表示“不可能”。
白素续道:“那蓬火光只是一闪,可是所有的人,却又人人可见。火光在闪起的时候,会把那个少女的身子,完全包没,但是一闪即灭,那少女全身上下,却丝毫不受火伤,而那是仪式的最高潮——新的烈火女产生了,欢呼声可以把山崖完全震塌。”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暂时停一停,因为我需要把她的叙述,消化一下。在静了片刻之后,我问:“新旧烈火女之间的距离是多少?”
白素点头:“这也是我的第一个问题——那小个子比划得十分详细,约莫是三十公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