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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本来就虚无飘渺的一条线索,又彻底地消失了。
举出这一件事来,只是想说明想要获得一点数据之难。而且,有些时候,见到了当年的人物,讲述了一些事,当时以为和整件事无关,日后数据多了,才知道原来大有关联。
这许多点滴的数据,幸而我们在得到的时候,都十分重视,所以后来才能串连起来,至于获得数据的时间次序如何,反倒不重要了。
所以,我在叙述的时候,以“有一天”、“有一次”作开始——这是这个故事的特色。
有一天,我才准备出门,门打开,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的门口,看来正在踌躇着,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叩门。正好门打开来,他们都一愣,我也一愣。
我首先看到的一个人,又高又瘦,奇怪之极。这个人,瘦得十分可怕,他的骨骼十分大,一只手正半扬着,我估计自中指尖到手腕,至少有三十公分,正如一些通俗小说中所形容的那样,是“薄扇也似的大手”。这样的大手,若是捏成了拳头,自然也是“醋钵也似的拳头”了。
身形魁伟的大汉,我也见过一些,却未曾见过瘦成这样子的,而且他的那种瘦,显然是由于营养不良,而形成的,所以看来更是怪异。
我抬头再打量这个大汉,只见他满面风霜,头顶中秃,只余了一圈白发,显然年事已老,但是难得的是他的身板笔挺,这就更显得他高大,可是,他分明已踏入了生命的暮年,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株仍然挺立的枯树一样。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必然会有十分多姿多采的过去。我刚想开口问他有甚么事,自他的身后,就闪出了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我倒是认识的,他就是我不久之前见过的那个出售金币给收藏家的团长。
团长见了我,十分熟络地向我打了招呼,大声道:“卫哥儿,介绍一个人给你,他有陈督军的事要告诉你。”我愣了一愣,登时省悟到,这大汉的身子这样挺,自然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了。这时,我已知道陈大小姐至少曾和白老大共入苗疆,所以,有关陈督军的事,我也很有兴趣知道。
我就向那大汉伸出手去:“欢迎欢迎,阁下是——”
那大汉一开口,声音倒并不特别宏亮:“我也姓陈,是和督军一条村的人,叫陈水。”
他自我介绍的方式十分特别,可想而知,他必然和督军有相当亲密的关系,而且,他对督军有很深的印象,督军成了他记忆中十分重要的部分,所以才会有这种古怪的现象出现。
我一面让他们进屋子,一面问:“陈先生在督军麾下,担任的职务,一定十分重要了?”
这时候,已经进了客厅,陈水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变得十分苦涩,双手互握着,手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长叹了一声,并不出声。
那团长则道:“陈水是大帅的警卫队长,也是大帅的贴身侍卫,你别看他现在瘦,当年,他身形如铁塔,力大无穷,鎗法如神,能把两只相斗的大牯牛硬拉开来,也曾一拳打死三个土匪……”
看来,团长还准备说下去,但是陈水一扬手,止住了团长,声音嘶哑:“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些干甚么。”
团长道:“那你就说说那一年正月初一的事,卫哥儿有兴趣听。”
“那一年正月初一”,自然就是陈督军在部下的叛变行为中丧生的那天,我确然对那天发生的事,十分有兴趣,因为其中还关系着一个人:陈督军的二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韩夫人。
算起来,韩夫人那年只有七岁,她是如何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之中脱身的呢?
所以我忙道:“是啊,请说。两位要喝甚么?”
那团长作了一个喝酒的手势,我道:“我有几瓶极好的老窖泸州大曲,我去拿来。”
酒还没有拿出来,单是听了我这句话,陈水不但双眼放光,连全身都像是多了一股生气,他搓着手,咽着口水,声音竟然有点哽咽:“多久没尝到真正的老窖了。”
我把他们让到了桌前,又请老蔡弄了些适合下酒的菜,一打开酒坛,酒香扑鼻,陈水和那团长,已自然而然,欢呼起来。
本来,那团长形容猥琐,看来不是很顺眼,可是忽然之间,他竟也变得豪意甚高,脱胎换骨一样,那自然是酒精在他体内,发生了作用之故。
陈水这大个子,更脸发红光,像是回复了当年征战沙场,在鎗林弹雨之中冲锋陷阵的气概。
陈水先不对我说甚么,却尽对那团长说些当年的军旅往事,看来他们也有很久没有相聚了。虽然他们的言谈,也很有趣,尤其若是研究那一段时期的军队野史者,更加会加获至宝,但是我却不是很有兴趣,正当我想打断他们的话头之际,陈水忽然道:“团长,你还记得我那副队长?”
团长陡然吸了一口气,举到一半的酒杯,居然停在口边——本来他是杯到酒干,已经一下子就喝了七八杯了,由此可知,陈水提到的那个副队长,一定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隔了多少年,提起来,还能令他发怔。
所以,我也暂且不再催他们快些转入正题。
团长当然还是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然后,自他的口中,发出了“滋”地一声响:“怎么不记得,这边花儿,真是个怪人。”
他在说到“边花儿”的时候,向我望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是不是懂得甚么是“边花儿”,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边花儿是土话,是指瞎了一目的人,一般称之为“独眼龙”。
若不是陈水接下来的一句话,我也不会对一个独眼的副保卫队长有兴趣,可是陈水接着道:“凭他那副长相,听说他竟然对大小姐有意思,用摩登的话来说,就叫作暗恋,哈哈。”
陈水像是想起了最好笑的事一样,陡然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这时虽然瘦,可是他个子实在太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不但笑声震耳,而且,摇得他坐的那张椅子,格格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