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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大在苗疆住得久了,知道在重山之中,甚么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不管撞上来的是甚么,先抓住了他,总不会有错。
及至十指一紧,他已觉出,被他抓中的,是瘦瘦的手臂,再定睛一看,月色之下,看到的是一张黑里透俏的脸面,正现出大喜若狂的神情,张大了口,月光映得她一口的牙齿,白得耀目。
天地良心,白老大并没有一下子就认出这个被他捉住了双臂的女子,就是铁头娘子。因为对他来说,在哥老会的总坛,一出手就制住了铁头娘子,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可是对边头娘子来说,才一转过石角,实到了人,而且立即被人制住,自然吃惊之极。可是定睛一看,用这样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手臂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为之失魂落魄的心上人,这一份狂喜,当真是难以形容,一时之间,几疑身在梦中,所以也不免现出如梦似幻的神情——美丽的女人有这种神情,向例十分动人,所以令得白老大一时之间,虽然双手已不再运动,可是仍然握着铁头娘子的手臂。
铁头娘子很快就弄清楚,发生的事,是真不是幻,她发出了一下欢乐无比的声音,这种声音,难以形容,而且根本不是自她的口中发出,而是自她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迸发出来的。
同时,她也扑向白老大的怀中,她身子紧贴向白老大,双臂用力抱住了白老大的腰,把她的脸,紧贴在白老大实阔结实的胸膛之上,在那一剎那,她感到自己和白老大已经融为一体了。
她口中则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勉强可以听得清她在说:“可找到你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天意指引,可找到你了。”
她身子激动得在发抖——直到这时为止,白老大仍然未曾省起她是甚么人,一切变化来得如此之快,陡然之间,温香软玉满怀抱,任何男性,都会怔上一怔,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可是对铁头娘子来说,也就是天长地久了。
白老大先把她的双手,自腰际拉开,可是铁头娘子立即双臂又绕上了白老大的颈。
她身形娇小,他却极高大,铁头娘子双臂绕向白老大的头,手臂伸向上,衣袖自然而然,褪了下来,转出了她的小臂,使白老大一眼看到了她小臂上的两道伤痕。
当日,白老大卖弄自己的武功,令铁头娘子的柳叶双刀,反转她自己,在手臂上划出了两道口子,鲜血渗出,其实伤得极轻,损皮不伤肉,根本不算一回事,在伤愈之后,要全然不留疤痕,也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铁头娘子却故意让这两道伤口,在自己的玉臂之上,留下了疤痕——在苗疆的两年,她不知多少次抚摸着疤痕,减少或增加相思之苦,这种情怀,和大满老九欣赏那只金手,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老大一看到了双臂上的伤痕,自然认出了对方是甚么人,在对对方的热情行为大是骇异之余,他失声叫了出来:“铁头娘子。”
可能是由于他惊骇太甚——当然一大半是为了对方的投怀送抱,所以他一开口,声音有点涩,吐字不清。所以,后来铁头娘子坚持,她听到的,只是“娘子”,没有“铁头”。那就引申成了,既然叫我娘子,我也应了,那就得把我当“娘子”。
当时,铁头娘子确然应了一声,应得清脆玲珑,应得满心喜悦,就差没有引起阵阵回声。
白老大认出了铁头娘子,也感到了铁头娘子的行为有异,所以他又拉开了铁头娘子的手,身子也后退了些,可是铁头娘子却趁机双手紧握住了白老大双手的一只手指,凝望着白老大,眼神之中,充满深情,身子还在不停地发着抖,又待向白老大靠来。
白老大自然可以抽身后退,甚至可以一脚把铁头娘子踢出老远去。
可是白老大却没有任何行动。
因为那时,铁头娘子的行为虽然古怪,可是她的模样却动人之极。才一照面时的那种愁苦、惶急和憔悻,早已一扫而空,代之以甜蜜的笑容,深情的眼神。双颊黑里透红,如同烧红了的炭火,娇喘连连,饱满的胸脯起伏——那曾使大满九爷失了一只手。她整个人,像是变得完全没有骨头一样,只是软软地要向白老大靠过来。
白老大好几次想把她推开去,可是都被她的眼神挡了回来,也就只好由得她偎依在自己的身边。
这时,白老大的思绪虽然十分乱,但是他也知道,铁头娘子的心中,必然有了极其严重的误会,而且,这个误会,也一定极难解释得清楚。
他好几次想开口,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结果反倒是铁头娘子先开口。她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一见了白老大之后就没有透过气,然后才道:“找得你好苦。”
白老大苦笑:“你……找我?”
铁头娘子抬起头,望着白老大,轻咬下唇,又吁了一口气:“你临走的时候怎么向我说来,刚才又叫了我一声娘子,我……这两年来虽然受尽了苦楚,可是云开见月,也不算冤枉。”
白老大一开始,听得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自己重伤之后现出来的古怪神情,会被铁头娘子当作是在向她挑逗,而且更进一步,在两年来的苦苦相思之中,她形成了一个幻觉,把白老大的眼神,化成了语言,认为白老大真的曾向她说过情话,所以这时才会有那样的话。
白老大听不懂这番话的头一段,但是接下来的话,他却是听懂了的,他不禁大吃一惊,知道再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必然大大不妙,会生出无数事端来。
所以,他硬起心肠,把铁头娘子推开了些,自己也连退了几步,他这样做,本来是想摆脱铁头娘子,至少不和她再有身体的亲近接触。
可是,没想到他才一退,铁头娘子身子一耸,就扑了上来,双手勾住了他的头,双腿就势盘住了他的腰。
铁头娘子身形娇小轻巧,动作又快又出乎意料,白老大竟然未及提防,而一被铁头娘子用这样的姿态缠上了,且缠得如此之紧,再想摆脱她,自然更加困难了。
白老大为人一世英雄,可是在那样尴尬之极的情形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他又不能便把铁头娘子推开去,要那样做的话,他的一双大手,非和铁头娘子柔软的身子有过度的接触不可,他只能把铁头娘子打昏过去,可是那得出重手才行,白老大又难免有犹豫。
而铁头娘子名副其实地缠上了白老大之后,心满意足之至,她的气息,喷在白老大的颈际,令白老大感到了又痒又酥,就算有气力也使不出来。
铁头娘子又在白老大的耳边说了一些话,可是别说白老大没有听明白,只怕连铁头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甚么。一个女性在心满意足之时发出来的声音,有谁会去追究那些声音的详细内容,知道那是代表着爱的讯息,也就足够了。
白老大全然不知道如何才好,他只好转着身子,铁头娘子仍然缠在他的身上,白老大才打了半个圈,就陡然看到眼前,金光一闪。他再定睛看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甚么样的怪事,全在这一晚上发生。
他看到的是,在离他不远处,一根石笋之旁,站着一个人,那人一手扶着石笋,一看就知道,他如果不这样,就站不稳,而他的另一只手,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金光灿然,掩住了他的脸。
看来,他像是掩住了脸,不想看眼前的情景,可是事实上他并未能做到这一点,他掩脸的动作,只是自欺,因为他像是饿狼一样的眼睛,正在金光闪闪的手指缝中,直透出来,甚至比金光的闪耀还要强烈。
突然之间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白老大在吃惊之余,头脑又倒清醒了大半,他伸手硬转过铁头娘子的脸,沉声道:“看,有人来了。”
铁头娘子沉醉在白老大的怀中,天塌下来,她也不会注意到,不然,她是应该早看到那人的,直到这时,她才“啊”地一声,可是,她却绝没有离开白老大的意思。
白老大这时,不禁大是狼狈——不管来的是甚么人,铁头娘子这样缠在他的身上,总是不成体统,铁头娘子由于过度的兴奋,豁了出去,他白老大可是没有名堂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