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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一个有秘密要告诉他人的垂危者来说,有这种现象,却又很有用,因为在短暂的回光反照期间,垂危者就算原来是昏迷的,也会有短暂时间的清醒,把他心中的秘密说出来——这种生命处于生死边缘时所产生的奇异现象,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安排。
由于那老人实在老得可怕,所以我会产生许多联想,那是其中之一。别的也不必详述,总之所有的联想,都和生命,以及生命的安排者,冥冥之中的那股神奇力量有关连。
老人的眼珠,也开始转动,他的视线焦点,看来无法集中,我忙略微摇摆一下自己的身子,可以使他比较容易发现我的存在——弄蛇人不住摇摆身子的作用,就是使视力不佳的蛇看到他。
老人的眼珠总算有了固定的目标,他的手发着抖,向上伸来。看起来,他像是想来摸我的脸,但是人人都看出,他实在无法达到这个目的,我在他努力了二十秒之后,伸出手去,让他握着。
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无法在他的手上,感到任何生命的力量。
他先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音,接着,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十分虚弱,可是由于病房中人人屏住了气息,十分寂静,倒也人人可闻。
他说的那句话,也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度的意外,他说的是:“卫斯理,你……也老了。”
这句话,本来十分普通,多年不见的朋友,在又见面时,都会有这样的感叹。可是此情此景,却再也想不到他会那样说。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普通的回答,自然是“是啊,大家都老了”。岁月催人,过一年,人人都老一岁,绝无例外,可是我又没有他老得那么厉害(我假定他是陶格先生),所以,不但无法接腔,脸上的神情,也不免大是古怪。
老人像是看出了我神情的犹豫,他又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忙道:“不,我……认得……你是……”
我实在是不认得,可是为了避免刺激他,却又不能直说,然后我又真说不出他是谁来,所以也就更尴尬。
还好,这时他自己先开了口:“怕你不认得我,我带了一块冰来……当年在冰原上……卫斯理……你躺在睡袋中,我和妹妹走近你,你还以为我们会杀害你。”
这一段话比较长,老人说来,十分吃力,但总算挣扎着讲完了。
由于我和胡温二人,已经进行过讨论分析,所以对于这时,老人表示了自己的身分,不是很诧异,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拍着他的手背:“当然,你是伊凡,伊凡,你……也老了。”
那老人不是陶格先生,正如我所料,他是陶格先生的儿子伊凡。我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可爱俊美之极的男孩子,如今躺在床上的老人,绝没有半丝半毫当年活泼可爱的伊凡影子,虽然两者之间的组成细胞,现在的是那些,过去的也是那些。
老人一听得我那么说,居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一阵波动。
他又想挣扎着说话,我不等他开口,就用十分坚决的语气道:“伊凡,你父母曾向我发出讯息,说要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在讲完了之后,看到老人没有什么反应,我就又重复了一句:“你们找我,为了甚么?”
第二次发出了问题之后,老人忽然激动起来,另一只手也扬了起来,我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去,让他握着。他道:“他们……他们……他们……”
他连说了三声“他们”,却没有下文,而且,声音越来越是怪异——并不是越来越低,或是恐惧,或是发颤,只是听来更空洞,不像是从人的口腔之中直接发出来。
我看到,温宝裕在一旁,急得胀红了脸,我立时用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催促。
老人的喉间,又发出了一阵咯咯声,那年轻的医生,用双手去按摩老人的胸口,老人才能继续:“他们……临灭亡之前……布下了……许多圈套,一个大圈套……大圈套……许多小圈套……”
老人的话,病房中人人可闻,但是我相信连我在内,没有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人又道——我们都不懂老人的话,但是都知道他的话,一定十分重要,所以都凝神听着,老人说的是:“他们知道过去未来,知道他们有辉煌的时代,他们……要他们的时代……来临……所以……布下了那个……大圈套……大圈套……又布下了许多……小圈套,叫人人都……”
他说到这里,好象还有一句话,可是给他喉际的“咯咯”声盖了过去,全然听不清楚。
老人的话,疑问重重,我们都在等着他作进一步的说明,可是接下来的一分钟,他只是喘气和发出“咯咯”声,这一分钟,对老人的生命来说,珍贵之极,居然就在等待中浪费了,事后,我们都十分后悔。
当时,我只是感到,我们不能等下去了,有许多问题要问,最先应该问的,自然是“他们”究竟是谁。可是我对这个问题,已略有概念,所以一看到温宝裕想问,就立刻阻止了他——我假定他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疾声问的是一个更直接的问题:“什么大圈套?什么小圈套?”
老人的双眼尽量睁大,可是他的目光仍然浑浊,但是倒也可以感到他那焦切的眼神,他道:“大……小圈套……你知道……别人不知道,你知道。”